阿蒲蒻起身朝门口走去。
“哎!姑娘您去哪里!”翠白慌忙喊她。这大晚上的。
阿蒲蒻走到门口停下来,想了一下,回身从几案上捧起插花胆瓶再次出了门。
见嵇成忧一面太难,她又没有英王妃的能耐,只能如此。
翠白从架子上抓起一件披风追出去。
客院和微雪堂中间其实就隔了一道院墙,一条长廊和一丛青竹。
说话声伴随几个高大挺拔的人影一直通往书房。
阿蒲蒻步履如飞,沿着长廊往前走。
“如今得了空闲,待我和祖母商议过后,我带成夙将家父和兄长的灵柩迁回麟州祖坟,在麟州祭祖。”空荡荡的夜空中传来嵇成忧的说话声,依然舒缓如流水,低沉中带了些疲惫。
“成忧,你叫我莫要跟官家针锋相对,你倒闷不做声的跟他较劲!我晓得你的意思,嵇氏重回麟州,北地的民心才稳得住。可你想过没有,北地三州十六寨要长长久久的守下去,光靠嵇氏的牌位和声望是远远不够的!再打下去国库空虚劳民伤财,这也是官家忧虑所在。”另一道清朗的声音也是一个青年男子。
“我自有我的打算。”嵇成忧说。
有外人在。他们在谈论国事。
阿蒲蒻刹住脚步,“噌”的一道寒光在她身前亮出来。眠风不知什么时候靠近,手中握刀抵在她胸前半寸,看到是她,愣了一下。
说话的两个人从透出光亮的书房门口望过来。两人袍服不同,均是长身玉立,列松如翠。
“二公子,英王殿下,是罗姑娘。”眠风收刀入鞘,转身朝两人抱拳说道。
“漱石不在你是不是当不好差了?”嵇成忧的口气不太好。
阿蒲蒻局促的往暗处躲,偏偏月亮从西边的树梢露出头,照进长廊。
一袭银白月光笼罩到她身上。
月下少女素衣清冷如烟似雾,怀中抱了一只青色玉瓶,好似踏月而来的仙子。
瓶中红花夺目,花枝和叶子随她躲闪不及的动作而摇曳,从花影后露出一张杏面桃腮的脸庞,顿时让红花黯然失色。
她出来的急,脚上踏着沐浴后穿的木屐,没有着袜。在屋里尚不觉得冷,这时冷月一照寒风一浸,十个脚趾头都打着哆嗦往回缩。
嵇成忧偏头移开目光。
英王赵琛诧异的收回眼,看了看老友,欲言又止,干咳了几声对眠风招手:“眠风啊,领我去跟老夫人请安。”
赵琛和眠风走得极快。
嵇成忧提袍跨过门槛。阿蒲蒻把胆瓶和花往怀中揽了揽,脚步轻盈的跟了上去。
翠白停在长廊尽头不敢进来,眼睁睁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书房门口。
阿蒲蒻垂着头跟在嵇成忧身后进了书房,突然眼前一黑,被一片温暖中带着松香气息的衣料迎头笼罩下来。
她从头上扒拉开,罩住她的是嵇成忧的鹤氅。
“披上。”他言简意赅,人已经走到书桌旁。
阿蒲蒻呆了一下,忙把瓶花放到书案上,手忙脚乱的把鹤氅在身上捋平整。
他的衣裳很长,垂下去逶迤到地面,把她的双脚遮了个严严实实。
“二公子,那天你没生我的气吧?”她惴惴的凑过去,不等他回答,把胆瓶往他面前一推,“给您的回礼!”
“上回您送给我那么好的一套纸墨笔具,我也没什么可以回赠的,这是三公子从宫里得来的赏赐,我便借花献佛了,”她微笑着,有些赧然,猛地抬头又飞快的加上一句,“您莫要推辞!”
嵇成忧没说话,目光随着她的话挪到胆瓶上。他从宫里出来,也见过成夙,当然知道这是从何而来的。
雨过天青的纹色本就不多见,这回送到御前去的才勉强两支。
那日他匆忙进宫为英王解围,无可避免和官家意见相左,双方僵持了几日。官窑送御贡上来时,官家在殿前赏了这支胆瓶给成夙。
成夙不通风雅,若是有心赏赐他,不会是此物。
官家煞费苦心,只换得他的不屑和漠然。
有何用,他早不是昔日心怀孺慕的孩童,也不是当年景仰君王的少年,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不会改变。
他不想做的事,谁也强迫不了。
不过他和官家都没有料到,这件赏赐最终通过这个苗女之手到了他面前。
“姑娘有心了,无事早些回去安歇罢。”他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跟前几回比,他的态度称得上和颜悦色。
阿蒲蒻心中一松,明亮的眼睛里浮现一缕淡淡的喜色。
“我有事!”她轻声叫起来。
……没见过这种人,把送客的客套话当真。
嵇成忧抬眼看她,她把自己裹在宽大的鹤氅里亭亭立着,一头长发垂落下来如一匹上好的绸缎,有的垂到腰间,有的盘亘胸前,散发出鸦青的光泽。若在她头顶再插上几朵花,就跟桌上的胆瓶颇有几分神似了。
他轻咳了一声,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姑娘有何事?”
她靠前一步朝他行礼:“二公子,这几日我深刻反省了我的言行并深感惭愧,以后我必定做一个懂礼节识规矩之人,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冒失,也绝不会再对您有任何不敬。”
她的话有一种浓浓的熟悉感,成夙闯了祸或完成不了功课时都这么说。
“只是您交代的课业委实太难了些,意思我都懂,可是抄多少遍也背不下来。不过,尽管我尚未能熟读成诵,每一则我都抄了三遍!您稍候,我去拿来给您看。”她咽了一口口水,眼巴巴的瞅着他。
果不其然,后面的话也和成夙差不多。
他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交代过要她做的。
“在下并没有……”他话说一半戛然闭口。
这个苗女上回说他如何倨傲如何瞧不起人,一副又委屈又恼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令他不自觉有些心虚。
这时扑棱着两只无辜的眼睛,可怜兮兮的凑过来。挨得太近,连她头发上潮湿的气息都快冲到他鼻孔里了。
还是弄清楚为好,莫又惹恼了她。
“叫下人送过来即可,姑娘莫要再跑一趟。”他含糊的说。
她唇角微翘面露喜色,清脆的“哎”了一声,朝他潦草福身行礼告退,扭头就跑了。
嵇成忧莫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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