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二零一八年夏

上午十一点,亚热带的夏风扫过绿化带的芒果树,将甜腻酸爽的果实气息带到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是江桦中学新学年开学的日子,政务组跟往年一样,对学校的客容量有着超乎常人的信任,大手一挥安排了新生老生在同一天报道,导致学校里挤满了家长的车辆,搬行李的学生和父母将宿舍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双车道的校道也被塞得寸步难行。

被临时喊过来充当交警的体育老师站在烈日下,扯着嗓子指挥:“那辆白色的宝马!对就是你!别停在那,往前开点!还有那位家长!麻烦走快点!别塞在路中间!诶诶诶,床垫掉了!!香蕉!还掉了一根香蕉!赶紧捡起来一会踩烂了。”

体育老师指挥了半天,快把喉咙喊穿了,校内交通却依旧没有丝毫起色,他单手叉腰站在路中央,显得有些弱小无助。

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站在芒果树下踮着脚摘树上的果子,好不容易摘下来一个,拿在手里沾了一手的果浆,踮脚要去摘第二个。

体育老师是个剃平头的小老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标准到量好长宽就能精准算出他整张脸的面积,长得比较着急,看起来有45了实际才33岁。

他一边指挥交通一边举着一个暂时没有失主认领的脸盆挡太阳,眼神瞥到树底下的人影,气不打一处来,“诶!那边那个同学!那个摘芒果的!观赏树上的芒果不能吃!别摘了!说你呢,那个染黄毛的!”

因天生发色浅一直被误认为染发的林彦停下手中的动作,朝体育老师看去,嬉笑道:“我当然知道不能吃,我是高中二年级,又不是小学二年级。”

说完,他反手将芒果扔绿化带里了,在灌木丛的树叶上随意擦了擦手上的果浆粘液,跟老师喊话:“老张,你怎么还兼职交警啊?拿一份钱打两份工啊。”

张然一听这声音就认出了林彦,更加没好气道:“知道我辛苦就搬快点,让你家的车赶紧出去,没看见都堵成什么样了吗?”

林彦充耳不闻,扯别的话题:“高二美术班体育还是你带吗?”

张然热得想骂街,扯着嗓子喊道:“谁带不都一样,你上体育课不就是坐在路边数蚂蚁吗?”

林彦立刻反驳:“少造谣我!我也是会跑步的好不好!”

有辆车在这时按了喇叭,张然没听清林彦的话,不再理他。

林文堂将自己儿子的行李箱从后备箱搬下来,又搬下来两箱牛奶,一大袋面包水果,以及许多果腹食物。

林彦看着人行道地砖上的东西越堆越多,有些怀疑家里是不是只剩承重墙了。

江桦中学是住宿制高中,全体学生必须住宿,每周五下午下课后可以回家,周日晚上七点前必须赶回教室上晚自习,平时非特殊情况不得随意进出学校。

也就是说学生们在学校一周就可以回一次家,可林文堂夫妻俩还是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像是要送林彦去荒岛求生,生怕他饿死在学校。

刘心仪从自己包里抽了张湿纸巾出来,朝林彦招手:“阿彦,别弄那芒果了,过来妈妈帮你擦手,细菌弄得满手都是。”

林彦接过那张湿纸巾自己随意擦了擦,“没事,我们平时在学校经常这样玩,今天开学,这一排的芒果树估计没两天就会被薅秃了,反正不能吃,我们都用来砸。”

他擦了手,没找到垃圾桶,便把湿巾直接塞兜里,走过去要帮林文堂搬东西,林文堂没让他动手,“不用你,你带路就好,新宿舍在哪?”

“我能提得动。”林彦无奈地说,还是从父亲手里抢了一袋水果提着,“新宿舍在四楼,走吧。”

“四楼啊。”刘心仪难掩担忧,“你这宿舍没有电梯,上下楼得多累啊,能不能申请换宿舍啊,妈妈去说,给你换到一楼——”

“妈妈。”林彦忍不住出声打断她,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我觉得四楼挺好的,我又不是残废,初中的时候在三楼不也住的好好的。”

“那能一样吗,你们实验宿舍有电梯好不好。”刘心仪嘀咕了一句。

林彦没听清,自顾自地说:“反正我觉得好,而且我们班最厉害的一个同学跟我同宿舍。”

刘心仪:“就你经常跟我们说的那个……唐同学?”

林彦:“对对对,就是他,不知道他到了没有,一会你们就能见到他了。”

林彦说话小动作多,一边走楼梯一边说就算了,还要回过头看着妈妈的脸说,刘心仪忍不住提醒道:“一会再说,先看路。”

林彦转回去:“哦。”

林彦从小身体不好,虽然是按照正常年龄开始上学,但小学的时候就因为身体原因休学了两年,导致他从初中开始,就比同班同学要年长个一两岁,林彦其实不爱拿这个说事,也不乐意被人问这件事,跟他玩得好的朋友们都知道他的避讳。

他爸妈却不知道,总想着给他在学校搞特殊,巴不得让全校都知道他是个碰不得的瓷娃娃,21世纪的林黛玉。

男孩子那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总是在这个年龄体现在各种地方,林彦看着运动场上被女生围着送水的男孩子,也想做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在夕阳下一个三分球引得全场女生尖叫,总之不乐意做一个被人小心翼翼供着的病秧子。

选高中的时候,林彦执意要来江桦这个强制住宿的高中,刘心仪就不高兴了好长一段时间,可志愿表已经登入教育局系统改不了了,刘心仪这才作罢。

江桦中学位于低海市大学城,左边是林彦初中就读的低海市实验初级中学,右边则是技校卫校等等。大学城里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江湖传说,而江桦能在一众学校出名的原因有四个:美人如云、资金雄厚、占地广阔、校规森严。

在这四个原因中,最出名的,是江桦的校规。

校规印刷成册,有厚厚一本,每个入学新生都会发一本,随着录取通知书一起寄到家,要求学生熟记,更变态的是,这校规还有考试,就在高一开学的第一周,不合格的要重考,直到合格为止。

这本校规不仅从各方面约束学生,还有约束老师,约束家长的,比如,刘心仪最不满的一条——学生家长不能随意给学生送饭,学生必须在学校食堂就餐。

“学校食堂什么饭菜,能有营养吗,这学校真是的!”

林彦倒是觉得这规定不错,安慰妈妈:“大家不都这样吃吗,江桦有钱,听说食堂每天的饭菜有营养师看着的,而且我想跟大家一起在饭堂吃,我觉得挺好的,不然你每天隔着栏杆给我送饭,跟探监似的,多麻烦啊。”

“给我亲儿子送饭我为什么要嫌麻烦。”刘心仪说着,打量了一下宿舍楼旁边的饭堂,“这饭堂建得也不怎么样啊,才三层,这么多学生能坐下吗?”

这话从高一说到现在,林彦已经懒得反驳了。

林文堂夫妇帮林彦把行李抬到他的宿舍,江桦高中部一个宿舍四个人,高二年级重新分班,宿舍也重新组了,林彦住在409,跟他同宿舍的都是美术生。

林文堂刚推着行李进去,一个身材壮实的小胖就迎了出来,跟林彦十分熟络地击了一下拳,“林彦!终于到了,说好的早点到一起搞卫生,我到的时候就我一个人!还好唐崖来了,活全是我俩干的!”

江桦的宿舍还算豪华,标准的上床下桌,全木质软装,此时已经被打扫得很干净,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想来是刚才用洗衣液拖地留下的。

“这不是路上堵车嘛!一会请你吃饭。”林彦拍了一下那男生厚实的肩膀,给自己爸妈介绍道:“这我同学,高一的时候一个画室的,叫刑天磊。”

邢天磊憨憨地笑,十分自来熟,“叔叔阿姨好!叫我胖虎就好了。”

宿舍最里面的一个床位下还坐着一个男生,穿着校服,手长腿长,阳台的光照进来,透过了白色的校服上衣,只留下一小块窄腰的阴影,看起来很瘦,撑在椅子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腕骨上带着一根黑色的编织手绳。

“唐崖唐崖!”林彦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被喊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眉眼表情都透着冷淡,敷衍地“嗯”了声,随后看到林彦的爸妈,出于礼貌,不得已起身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你们好你们好。”刘心仪没在意唐崖的冷淡,像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都爱装高冷,她没说什么,开始和林文堂一起收拾林彦的床位。

林彦在一旁没事干,打开杂物箱把家里带来的水果面包分给其他人,邢天磊不用他说,已经十分自觉地过来自行挑选了,林彦知道唐崖肯定不会主动过来,便拿了一些走过去,放到他桌面,“唐崖,给你的。”

唐崖带着耳机,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用,谢谢。”

肉眼可见的冷漠。

但林彦却不减热情,跟看不出唐崖不想说话似的,搓搓衣角硬要没话找话:“牛奶你喜欢草莓味的还是芒果味的?我两种味道都带了。”

唐崖看了眼自己桌面上的一瓶草莓味真果粒和一瓶芒果味真果粒,微微蹙眉,想说都不喜欢,但顾及人家有家长在,说出口的是:“随便。”

“那你喜欢其它味道的?我下周可以带别的。”林彦说,“真果粒有四种味道。”

唐崖摘下耳机,不耐烦地提醒他:“真果粒学校超市就有卖,不用提这么重的东西来。”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人话!

林彦想给唐崖点个赞,他早跟林文堂和刘心仪说了,这些东西学校都有,不用大老远运过来,二老非不听。

林彦搬出父母的那一套说辞:“学校的怎么能跟家里的比。”

唐崖表情怏怏地看了他两秒,吐出一个字:“哦。”

随后又戴上耳机,那堆东西就放在那,唐崖没收也没推。

宿舍里空气都寂静下来,林文堂和刘心仪在忙碌的间隙偷瞄了一眼这边的情况,随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

听儿子念叨一年,还以为是很好的朋友呢,就这?

这怕不是刚认识的吧?

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唐崖已经开了一局新的游戏,林彦自讨没趣,抬手抓了抓头发,明目张胆地窥着他的屏幕,见唐崖操控着游戏角色行云流水地吃野,看了一阵后说:“那……那你想要的话跟我说。”

唐崖依旧是冷淡的一声:“嗯。”

林文堂和刘心仪又对视了一眼,从不可思议变成了震惊——

宝贝儿子不会是在学校给人家当舔狗吧。

林彦倒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委屈,他早就习惯了唐崖的态度,在唐崖耐心耗尽之前停止了话题,拉了张椅子坐到邢天磊旁边跟他炫耀暑假新得的游戏皮肤。

他其实更想加入唐崖的游戏对局,但他在父母面前给唐崖立了一年的“学霸 好学生”人设,初次见面就两人不看书不学习而是聚众打游戏,林彦觉得有损唐崖的形象。

林文堂和刘心仪动作很快,半小时就把林彦的床位收拾妥当了,林彦送自己爸妈到校门口,并拒绝了妈妈再一起吃个午饭的提议。

“我都跟我同学约好了。”林彦站在保安亭的阴影里,左手习惯性地捏着裤缝线,“突然放鸽子他们会生气的。”

“好吧。”刘心仪叹气,又不放心地问:“是跟你以前实验的同学一起吃吧?”

“嗯,还有舍友,今天开学,可以外出,我们去吃海底捞。”林彦想让自己爸妈快点走,快速地说:“你们快回去吧,一会都该过了饭点了。”

刘心仪似乎是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说还是不说,思忖片刻,她还是犹犹豫豫地开口:“你那个叫唐崖的舍友,看起来好像不怎么好相处啊。”

“啊?”

林彦没想到自己母亲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下意识就要替唐崖说话,“他没有不好相处,他性格就那样,不爱说话,人挺好的,而且他真的很厉害,他画的作业都被老师贴墙上当范本,让我们学习,在画室的时候他也经常教我画画的。”

最后一句是林彦现场编的,唐崖或许提点过他一两次,但绝没有到“经常”的程度。

刘心仪对林彦整句话都表示怀疑,“你确定?我看着不太好相处,你别被人欺负了。”

“真的真的真的。”林彦语气强调,“妈妈,我18岁了,又不是8岁,没这么傻。”

而且唐崖真的只是性格孤僻了点,他人不错的!!

林彦第一次见唐崖,是在学校的荣誉墙上。

数学22分的林彦看着唐崖照片下的那行字,眼睛瞪的像铜铃。

“全国奥数竞赛银牌?!这是人还是计算机啊?”

林彦第二次见唐崖,是听说了这位数学牛人要转行当美术生,他决定去竞赛班一睹偶像真容。

林彦去追星的那天竞赛班门口出奇热闹,那时大家都对特长生有不好的滤镜,觉得他们不学无术,文化课成绩不好才另辟蹊径学特长,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学特长考大学肯定特别简单,所以名单一登记上去,整整有两百个人。

大部分都是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学生,只有三个不是——两个实验的一个竞赛的。

竞赛班的那个就是唐崖。

实验班和竞赛班的都是学霸中的学神,牛人中的牛神,这三个人学美术的事当即传遍了全级,大部分同学都抱着看戏的态度,好奇大神们的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听说就连校长都出动了,单独找他们三个谈话,可惜三人不为所动,坚持自己的梦想,并告诉校长,学科无贵贱,应该平等地对待每一个学生。

此话一出,三人成了特长生心中的真神,校友墙热评:打响特长生不等于差生的第一枪。

美术生的名单一公布出来,实验班和竞赛班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想看看三位大神究竟是何方神圣,特别是这位带着全国奥数竞赛银牌入学的“神中神”。

竞赛班的同学不堪其扰,在窗户玻璃上贴了张纸,写着:唐崖今天不在教室。

但毫无用处,没人信。

林彦自然也不信为了看人一股脑往人群里挤,稍不慎,就撞掉了一位同学手里抓着的笔盒。

林彦连忙道歉,一抬头,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欸?这不是“神中神”吗。

从外面回来的。

原来唐崖真不在教室。

等一下,我撞掉了唐崖的笔盒?!

林彦连忙弯腰把笔盒捡起来,打开一看,原本削得又尖又长的铅笔炭笔全都断成了一节节。

哪怕不是自己的笔,林彦看着心都在滴血。

美术生十宗罪——摔断别人削好的笔。

他捧着笔盒,颤颤巍巍地说:“对,对不起,我削好再还你。”

唐崖比他高半个头,因为被太多人挤着围观,此时表情很是难看,但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拿回了自己的笔盒,低声道:“不用了。”

林彦脑子一热,补充了一句:“我削笔很快的。”

唐崖看了他一眼,没再回答,转过身对堵在教室门口的同学扬声道:“能让让吗?”

他语气很不好,堵在门口的人一下就散开了,唐崖径直进了教室,林彦看着他把笔盒塞进了抽屉里,摸了本练习册出来做。

林彦将这件事说给了多年好友张陌尔听,张陌尔听完翻了个白眼,“这就是好人了?你对好人的评价标准也太低了吧。”

林彦反问:“如果我把你的笔摔断了,你会怎么样?”

张陌尔:“我会立刻把你的脖子拧得跟我的笔一样断。”

林彦摊手:“所以,唐崖还不是好人吗?”

张陌尔:“……”

林彦再次把这件事讲给了刘心仪听,刘心仪站在车门旁,顶着烈日,听到一半就忍不住打断了他,“我知道,我已经听你讲过一百次了。”

林彦不甘心地又补充了一句:“他是好人他脾气很好的。”

林彦:妈咪呀,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呢!他答应我,留洋回来就会跟我成亲的。

开文啦,这个预收放了有两年了,终于抬上来了,这大概是一个前期受对攻穷追猛打攻不为所动,后期受撩完就跑攻当场破防发疯把人抓回来酱酱酿酿的故事,主角无原型,学校地名都是随缘瞎编的,还请大家多多支持(鞠躬.jpg)

一般不看评论,所以捉虫请使用捉虫功能,辛苦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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