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进屋时,几人见妇人身下血如泉涌,只觉得心惊,那稳婆和帮忙的妇人守着床边知大势已去,如今只怕摊上叶家,见李京墨进来,她们心中大喜更是直接逃了,以求脱身。
后来是写意一碗一碗地灌药,逾白一针针施下去,血才慢慢止住,一行人围着床头各司其职,红着眼努力。
逾白更是拿了根二十年的人参给产妇咬着,要她一口口吃下去,她们轮番跟那产妇说话、鼓励她,要她好好活着。
这一场足用了一个时辰,待将孩子接出来时,李京墨心惊胆战又对孩子进行一阵拍打,倒着提了好几回,才听见小孩孱弱如猫的哭声。
李京墨只觉得自己仿佛也被人按在污血里浸了一回,满手鲜血,浑身冷汗,即腥又臭,即膻又脏。
心里悲喜交织,见写意照顾妇人,逾白清理孩子,李京墨呆呆望了一会儿,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门。
她紧紧关上门,才走了两步,就有人冲过来紧紧抱住了她。
她呆呆张着手,去听去看,才看到唐砚初嘴巴一张一合,对她说:“京墨,辛苦了,辛苦了,今晚的你真的很了不起,因为你,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重获新生!你听,孩子在哭,逾白她们在笑,一切都在好起来,因为有你。”
李京墨只觉得似慢慢找回了失去方向。她靠在唐砚初身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面对十有九死的宿命,李京墨其实也很害怕,时时刻刻地害怕。害怕自己用尽全力却无能为力,害怕见两条人命苦苦挣扎,那女子紧抓住她的手,害怕看到她们的生气在自己的眼底一点点消散......
她深知自己的渺小,更告诉自己不能过度用情,要理性处理。在面对命运倍感无力时硬着头皮一往无前。因为有些事,明知结局也要做。
如今她做到了。这就很好,不是吗?
她真的做到了。
“没事了,不怕,你做到了。”唐砚初抚摸着李京墨的脑袋,鼓励她支撑她,“李郎中,你做的那样好,简直如有神迹。”
李京墨抽抽涕涕地哭,她仰头望向唐砚初,见他望着自己的目光温柔又坚定,她忍不住一笑,又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处处走运。
“主子!主子!李小姐身上可都是......不详啊!”周海在一旁急的跳脚,“李小姐,李小姐,你你你......”
想起自己一身血污,李京墨也后知后觉地推了推唐砚初,却被他更紧地抱着。
“没什么不详的。”唐砚初拿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这是救下的人命,是功绩,我看最吉利!”
他不嫌弃,他愿意继续这样抱住自己,李京墨静静地想:唐砚初真是个很好的男人,以后大概还会成长成更好的男人。——一个真正尊重女人,看得到女人的人。看到她们不是谁的附庸,不是生儿育女的器具,她们是人。
“娘,娘,你去看看孩子可好,是男孩还是女孩!”叶家男人捂着口鼻,扇了扇鼻尖李京墨带出来的腥味,又往后退了几步,躲得远远的,“这里本就不该是我久呆的地儿,我先回房去。等明儿个清理干净了,我再去看他们。”
“周海!”唐砚初声音极冷。
主子这是怒了,周海忙跪下领令,再起身,他行至叶家男人跟前,拎着他的衣领狠狠将他揍了一顿。
院里只剩男人的哀嚎。
李京墨抱着唐砚初真心说道:“你知道吗?你是那样地英明神勇。你能揍他,揍的太好了。”
——
这一夜,他们都无法忘记,众人点着灯照亮他们脚下,他们手牵着手,穿过漫天星河的夜,他们狼狈又肮脏,夜色浪漫也难忘。
记忆永远明亮。
直到继续启程,直到抵达金陵,直到周海一再提醒唐砚初“再不回去,真来不及了”。
送君至郊外,唐砚初坐马上,李京墨在马下,两人望着彼此,还是李京墨先抬起唐砚初的手,将自己腕上的佛珠取下,给他戴上。
“神明会保佑你的。”李京墨对他灿然一笑。
少年也在笑,如今他已不在彷徨,如今他已确定她心里有自己。
她说:“大李子你也带回去吧。他鼻子灵,也熟悉小冰糖的气味,要是小冰糖贪玩走丢了,有它在,也会更容易找到它。”
她说:“你要想我。你可以在每次想到我时,便给我备上一份礼物吗?待我回京,看到礼物,我便能知道你想了我多少遍。”
她说:“京城的好姑娘太多了,你会不会喜欢上别人?”
她说:“等我回京城了,你可以陪我一起去见我娘吗?我想让她看看你。她会喜欢你的。”
李京墨总担心认真起来,会吓着对方,可是那一天,她偏偏就是与唐砚初说了很多很多。
直到少年骑马远去,她高举着手挥别,见他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
那一刻,李京墨知道:她已准备好与唐砚初成为少年夫妻。
她们按照彼此喜欢的样子长大,再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事。
等唐砚初彻底没了影,李京墨便坐在郊外的树上眺望,她望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在时光里想念。
逾白站在树下仰望她,“小姐,你要是真的舍不得唐公子,你完全可以跟他一起回去啊。”
李京墨只是摇摇头,她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能回去。
从懵懂到明达,大多数人,只有在见识过众多曼妙的巧人,才能一点点确认自己真正想要的人。她想,她也需要留给唐砚初时间,留他余地一点点陷入滚滚红尘。因为她不能做他见闻寡薄时选择的唯一,她想做他阅尽千帆后的唯一。
她想,就算看上去已经是矢志不渝的爱,也是要一点点试炼的。而如果放手就是失去,那不如早些失去,省的他日情深,越加悲痛。
她会耐心等待,如果最后他还是愿意选择她,那么她会继续与他商量:这辈子,他们只有彼此,他也不要再纳别的妾了,可以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她想他应该是愿意答应她的?应该吧。
“嗷——”鹰隼的叫声又一次传来。
李京墨抬头,便见那只熟悉的鹰已经找到了她们的踪迹,她的目光跟着它降落,见它停在了自己身边的枝丫上。
鹰隼静静望着她,目光犀利,似要看进她的心。
“它又来了!”逾白也紧紧盯着李京墨的神情,见李京墨只是望着那只鹰平静地微笑,这一刻,连逾白都觉得好像一切已经晚了。
李京墨从树上下去,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只领头带着逾白离开,始终没有理会身后的鹰。
“逾白,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对江清浔心动。”
“为什么?”
“一朵无人问津的花,总会忍不住在被人观赏时盛开。而江清浔是我刚刚情窦初开的年纪里,第一个好好欣赏我的人。——只是恰好。”
李京墨能感受到,在陪伴她的时候,江清浔对她的处处照顾与尊重,他是真心觉得她不错,也让她相信她其实和每一个小女娘一样,就算是做自己,也值得被欣赏、被爱。
许多个夜里偷偷开心,是因为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激动:江清浔能抵抗住世道教给他择爱的唯一标准,喜欢自己,这让李京墨觉得他俩简直是在并肩作战,一起对抗男人对女人的管束。
李京墨曾将这些兴奋误以为这就是喜欢。
可在和唐砚初相处的这段时间,从最初防备他旧瘾复发对她说教,到后来见他一点点成长成支持她更保护她的人,不再那么敏感自卑后,李京墨也明白了一些事。
比如爱是即使对你好也会斟酌再三。而一个珍惜你的人,更是不会轻易对你举止轻浮。——因为他更害怕你生气、讨厌他。爱就是这样地小心翼翼。
当李京墨明白一切后再回想起江清浔给她的吻,她只觉得失望。这算什么呢?纨绔用银子撩拨女人,文人用温柔俘获女子,实则都不单纯。只是另一种伎俩。
也许她什么也不是,而那些被欣赏与并肩的感受,大概也只是错觉,是她笨。
——算了,如今一切已不再重要,李京墨也不愿再细究其中。在红尘中历劫,如今幡然醒悟,她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爱。
李京墨见脚底下的夕阳被拉的很长,她娇憨憨地笑了笑,又转头将自己与唐砚初的约定都告诉了逾白。
“如果明年的这个时候,唐公子还喜欢你,你就给他一百两银子?如果他不喜欢你了,他就给你两百两?”逾白愁眉不展,嘴里念念叨叨,“一百两银子又不少!那万一唐公子其实早已变心,却骗你他还喜欢你怎么办?”
李京墨咬了咬唇,其实她想回答“那我也愿意”,可这话太过矫情她不敢开口,只能歪了歪脑袋理直气壮道:“他看他像是缺银子的人吗!你看他像是会说这种无聊谎话的人吗!”
“那他万一骗你他不喜欢你怎么办?”
“啊?”李京墨心里颤了一下,又嘴硬道:“那说明他也甘心。——不过,我们家会穷到连二百两银子都没有吗?还得他出此下策来接济我?那......那......他愿意这样帮我,与我牵扯,又为什么不娶我呢。”
逾白没有说话,世事难料,谁知未来如何呢。
“逾白,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逾白只是摇摇头,她不知道能说什么,难道要说她好像察觉了少年是谁吗?难道说李京墨心里打算的几乎千难万难,大概连李将军也不可能同意吗?
逾白不知道,一如她也不了解他们爱的多深,又如何能解答唐公子的决定呢?
“小姐!小姐!”写意从城里打马赶来,仓皇奔到李京墨跟前。
“开饭了?”李京墨抬手挡着阳光,呆呆望向写意。
“不是!是出事了!”写意眉头紧皱,“暨县似有瘟疫!我们前去游学的郎中察觉不对后禀报里正,极力劝说里正赶紧封村防治,却没想到反被抓了起来,如今瘟疫满散开了,消息才传回来,快回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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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时隐贵为夏朝的长公主,天生尊贵,
嫁去东周后,登帝后之位,五年恩爱,琴瑟和鸣。
却难料,只一夜之间,夏朝亡国,竟被东周与西楚瓜分干净。
再见昔日的枕边人,被废后圈禁的夏时隐不解问道:“为什么?”
向来待她温柔有礼的帝王周楼只低着头阴冷道:“从来看你,便觉恶心,若非为了吞并南夏,我如何愿意娶你?倒谢谢你,年年为我美言,让我贪心得隐。”
夏时隐看着他,忽地笑了。
原来从一开始便错了,她以为的厮守终身,于他只是一场谋算。
可一切已无法挽回,被他活活掐死,她死不瞑目,血泪千行。
再睁开眼,夏时隐发现自己回到了过去。
她依然是那个备受恩宠的公主,求仁得仁。
前世有错,今生守南夏,分东周,她势要一个人的国,一个人的命。
夏时隐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私自约见西楚的五皇子楚明霁。——未来将成功纵横各国,勾结周楼谋朝篡位的西楚天子。
只是,当夏时隐在封疆关塞找到一身是伤的楚明霁时,对方毫无前世弄权夺位的枭雄风采,见他深陷污泥之地,血色尽失,只剩一双眼,绝望又明亮。
一身矜贵的少女倾身而下,擦去他脸上的泥,笑如温柔刀,“可要与我结契?今日我护你,往后便由你来护我,可好?”
夏隐以为她与楚明霁的关系,将会如前世他与周楼那般。
直到天子为她赐婚,楚明霁连夜策马奔来,将她圈于怀中,近乎疯狂道:“明明许我来日,你还要谁来护你?”
夏隐:“......”
可她当初说的,从不是这种护呢。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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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霁这一生唯一的贪念,便是那年乞巧节上,于千万绝丽中似奔月仙子般灵巧生辉的倩影。
他以为那女子不落凡尘,不可肖想,不敢亵渎。
也正如他所想,那人的目光从未落在他的身上。
周朝帝王一朝国破,血书万字,本想求夏时隐施援,却不想被人捆了手脚,囚禁地牢。
当他看到黑暗尽头缓缓出现的人,他愤怒道:“为何失信毁约?”
来人正是楚明霁,曾与他暗通款曲,如今又背弃誓约!
楚明霁垂眸看向手腕上紧系的旧锦帕,他低声说:“令她怕的人,都该死。”
脖子被死死掐住,周楼目疵欲裂,死期已至,只听楚明霁痴魔笑语:“你该当,可我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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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爱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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