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观吐气声清凌凌的:“你还想跟你师叔睡?进来吧。”
简繁之抱着枕头,开心地扑到床边,双眸清亮:“我没有跟师叔睡,师尊不在我都是一个人睡的。”
宫观给他掀开被子,他从那个小口钻进来抱住自己。
“为什么?”
“因为我只想跟师尊睡。”
宫观轻轻拍着繁之的背。
“几岁了?”
“五岁。”
“是四岁零六个月。”
“咦?原来师尊你记得。”
简繁之凑近宫观,他身上有兰靡的沉香味,让漂泊无依的人闻到,心就落下来,落在他的身上。
“我还以为师尊不要我了。”
简繁之比以前坚强多了,就算在柔软的臂弯里,就算有温热的手擦过脸颊,就算能感受到身旁人清浅的呼吸,他也没有哭。
宫观知晓徒弟的委屈,他都明白。
“怎么会不要你呢?为师辛辛苦苦把你带这么大,不会随随便便抛下你。”他温言细语道。
“可我不是随便捡来的吗?”
“谁跟你说的。”
“师尊你啊。”
“胡说,”宫观轻抚他的睫羽,让他心里一跳一跳的,把他紧握的小手铺展开,轻轻揉捻他因写字而留有红印的指节,用小指去勾连他,也勾到他的目光:“繁之,你可知无情缘道?”
“虽然你我师徒二人修的是无情剑道,但我在雪地里看到你的第一眼,便感到有缘线牵你我小指,指引我们因果相全。”
“师父,什么是因果相全?”
“结善缘,消恶难。”宫观描摹他眉眼:“所以你不是随便捡的,你是我的善缘,是因果轮回被遗忘的一颗种子,为师养育你,等你长成参天大树,消我因果恶难,怎会把你抛弃在轮回中?”
简繁之听过余灵犀仙子与道侣共诉衷肠,虽无一个字与师父所言相同,但他还是固执地认为,这是师父给他讲的情话,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师尊是我见过世上最好的人。”
“是繁之还小。”
小繁之环紧宫观的腰,腰肢纤细柔软,被触到了往后缩。
宫观拿开他的手:“师父怕痒。”
简繁之没留意,兴致勃勃地念叨:“师尊,我会抄清规了,也会念几个仙诀,还在仙剑小会上拿了第二名……”
他得到了他最想要的一句话:“我们繁之真厉害。”
像这样的师徒夜谈,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夜半寒风阵阵,宫观反复念了几遍御热诀,还是觉得冷,身子止不住颤栗。
简繁之迷迷糊糊醒来,口齿不清地念诀,一下就把被子点着了,宫观冰凉的指尖触他的唇角,拉出一个向上的弧度。
“你念错了。”
简繁之朦朦胧胧抱紧他:“师父,你很怕冷吗?”
宫观轻拍他,像以前那般哄他入睡。
“从前不怕,渡完凡劫之后,就变得好怕,好怕。”
怕的是无情道上只有雪,怕雪化开徒流血,映出那条他本就走错的道。更是怕这世上根本没有留天道,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泡影妄图明月,倾心而不可得。
简繁之睡着了,在睡梦中轻轻回了一个嗯字。
鸟鸣清曼,简繁之难得赖床,求师父再陪他睡一刻钟。
宫观无奈:“晚了就不教你练剑了。”
简繁之马上跳起,眼睛都睁不开:“师尊等等我。”
宫观一身白衣气质出尘,偶尔掩唇低咳几声,美人皮囊倒映在无情剑上,愈显俜伶。
一切苍白之姿都在舞剑终止,凶戾狠辣的无情剑锋直指命脉,把温柔似水的师尊也衬得几分铮铮铁骨,剑罡之气碎在葡萄藤上,只留片叶而不沾身,细碎化为飞灰遁去。
简繁之看师尊舞剑,怎么也看不腻,直到师尊点他名,才堪堪回过神来。
“入定了?”
简繁之不知道师父在说什么:“什么是入定?”
宫观让他拿剑:“你来做一遍就知道了。”
简繁之拿起他破旧的木剑,可以看出平时也没少用功。
他按着脑海里师尊的身影,闭上双目,横步斜出,屈肱送股顺势凝刃,剑风直直削向宫观。
宫观微偏头避开,问:“你什么时候练出了剑罡?”
“什么是剑罡?以已教我的时候,她也有啊。”
“裴以已?她天生就会。”
宫观摸了摸简繁之的头,夸奖他:“入定就是聚精会神事半功倍的一种暂时隔离外界的状态,剑罡就是练剑各有不同的势,我们繁之真聪明,没上仙学都能做到。”
宫观意外的严格,执无情剑的时候不说一句话,以灵力输向简繁之灵脉,震疼他骨骸,牵引他精益求精,如若他手一歪,腿伸错,便有灵气冲撞,刺痛非常。
可小繁之咬着牙一声不吭,汗从额头滴落鼻尖,把道袍都洇湿了。
待师父说:“好,收势。”时,他才放下防备,瘫倒在地上。
宫观扫他蹲不稳的下盘,简繁之一时不慎,摔倒在地上,抬起灰扑扑的脸委屈地说:“师尊干嘛……”
“繁之,你记住,再苦再累,双膝也不能沾土。”
直到简繁之回应了,宫观才把他抱起来,揩抚他额上因为疼痛绽起的青筋:“无情剑就是这样的,你以后用自己的灵力,练不好只会更疼。”
“为什么要练这样会让人疼的剑?”
“为了守护一些你想守护的。”
所以把剑练好了,他就可以保护师父。
小繁之笑起来:“那我要好好练。”
宫观去为他做饭,十指不沾春阳水的仙人总掌握不好火候。
“以已都已经辟谷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她一样?”
“你是嫌为师做饭做得难吃。”
简繁之听这话怒扒一大口证明自己清白,虽然真的不太好吃,他还是吃得两颊鼓鼓的。
“我最喜欢吃师父做的饭了。”
“等你跟师父一样高了,就可以辟谷。”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有师尊这样高?”
“很快的。”
但宫观希望,时间还能过得慢一些,他还能看着繁之久一点。
又是一年过去,简繁之仍旧每天跟在裴以已身后,想要习得她聪明的秘诀。
裴以已把路边的石子抛下湖,水中她的倒影幻化成为一位看不清面容身姿婀娜的女性。
“驻颜术?”简繁之疑惑:“仙阁不教这个啊。”
“我告诉你个秘密,”裴以已神秘兮兮地附耳低语:“这是我阿娘教我的。”
简繁之从二师兄那里听过,裴以已是大师叔今无怨抱养回来的,一出生就没了娘亲,不敢追问。
“繁之你总是这样,想知道的事情要问,被欺负了要还手,不公平就用你师父教你的无情剑狠狠戳回去。”
裴以已轻轻巧巧就从湖里捞到了一条灵鱼。
“我怕你伤心……”
“我不伤心啊,以已修的是无情道,哪里会伤心。”
说完裴以已又抓了一条灵鱼,丢上岸来,她把卷起的裤脚放下,拉着简繁之躺倒在岸边,跟他说一些对任何人都没有说过的话。
“我偷偷告诉你,我记得我还在肚子里的事情。”
娘亲似乎知道我可以听见,所以教了我好多好多。她一边抚摸她的肚子,就好像在摸我的头,会跟我说很多话,好多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叫我上蓬莱,找一个什么仙人。可是已经在蓬莱待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要找谁。你应该听别人说了吧,他们说我一出生就害死了娘亲,以后还会害死更多人。其实他们不知道,我娘亲是炉鼎。炉鼎生下了灵胎就会死,我就是灵胎,所以才看上去天赋异禀。
她是她娘亲运筹帷幄的最后的希望。
“可是我好怕。”
好怕真的是以已害死的她,好怕娘亲死的不明不白,以已还无法为她昭雪……
裴以已其实根本不适合无情道,她的字典里只有好恶喜厌。只因为看上去成熟且聪明伶俐,就容易让人忘了,她也是一个极其害怕被抛弃、被怀疑的孩子。
简繁之学着宫观的样子安慰裴以已。
以已抽了抽气,说:“但看到你的时候,以已突然没那么害怕了。如果以已一个人全不了世间因果,你肯定可以。”
“我为什么可以?”简繁之听不明白。
“因为无情道会苛责每一个人。”
更加一头雾水了。
晚上简繁之又抱着枕头问宫观:“我可以跟师父一起睡吗?”
他们分床两个月,简繁之仍是锲而不舍地每一天都来问一遍。
只要宫观伸出手迎他,他就会开心地扑过来。
“哪有这么大还跟师父睡的。”
简繁之撒娇抱住他的脖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师尊,炉鼎是什么?为什么还分纯阴和纯阳啊?”
身下的宫观一僵,几乎是颤着唇发声:“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
宫观的灵力突然波涛汹涌起来,变得很可怕,威压使得简繁之喘不过气。
“是裴以已跟你说的?”
小繁之喉口呜咽,痛苦地趴在宫观肩上,宫观才恍觉他失了态,让繁之缓慢吸气。
“她跟你说了什么?”
简繁之挑挑拣拣复述给宫观。
“她还跟我说过,她没上山之前就见过师尊了。”
宫观呼吸几近停止,像被掐住命脉的溺水之人,不住地回想起一些不堪入目的往事,凄厉的惨叫,冤委的魂魄,和断掉的因果,全都要对上了……
胃里一阵翻涌,宫观咽了好几口茶,才缓过神来。
“繁之。”
“永不可再提炉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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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尘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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