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无独有偶

宫观出乎意料地乖巧,灵力检查身体时不再妄图挣扎。

可简繁之却有些害怕:“您不如像刚才那样拧伤我。”

宫观拂过他的手臂,依习惯掐了个愈伤诀,才恍觉毫无用处:“我没理由这么做。”

至少现在没有。

简繁之揉按他的小臂,灵力郁结一点点化开,有些麻,更多是痒。

“师父知道太偌阵吗?”

宫观回忆:“曾在机渊中听你无尘师叔提起过,那个阵法会收集仙忆。”

简繁之有些不明所以。

难道机渊并不是太偌阵构成的虚伪秘境吗?

“师父那时候的机渊是什么样子?”

宫观注视着桌案上的一朵梅花,晌久才答:“是一个很荒芜的地方,并无师长所言充满天材地宝。当年五山子弟浩浩汤汤入阵,一无所获而归,但境界都有所提升。许是初代宝物诸如洙雨琴、太阿剑之类的影响深远,才又有你们这次入机渊。”

简繁之勾缠着宫观的指节,即使确认他并无大碍也不愿放开。

“我在其中看见师尊了。”

宫观偏头对上视线。

“还有掌门,和……以已。”

宫观知晓他大抵看见了什么:“还有我母亲,对吗?”

“嗯。”

宫观想抽离在简繁之指间的手,由于锁得太紧只好作罢,又转头不看他了。

简繁之靠过来,俯在宫观双膝之上,他不说话,他便也不开口。

许是凡尘境的寒雪已经休沐许久,才让宫观生出些许思念。

“她是什么样的?”

简繁之盯着宫观侧脸,想起雪娘也总是注视窗外的模样,恬然、安静、破碎,似糜腐的花枝,又若沉浮的游光。

“你很像她,但我不希望你像她。”

很悲情,悲情到无法悯然。

“但我跟她一样,也是炉鼎。”

这是宫观谈及这个词,唯一没有波动的时刻。

简繁之环上宫观的腰,柔软的发丝摩挲过衣料,声音从小腹传来,让宫观不自觉想推开他。

“炉鼎有谁保护着吗?”

宫观哂笑:“会有谁呢?母亲十三个孩子,有些夭折了,有些胞妹胞兄于天涯杳无音信,赓赓续着炉鼎血脉。你说,可能有人庇护他们吗?而我斩杀了染指额娘的畜生后,终无能为力,倒真希望有人能搭救他们。”

“那徒儿出机渊后去寻。”

宫观冷言冷语,实则心中何感无人知晓:“蓬莱都护不好,还妄言。”

简繁之想起好像没同师父说过,埋在他小腹的头仰起,只要宫观不俯首,就只能看到他瘦削的下巴。

“我成首徒了。”

“我知道。”

宫观低头,恍然间还以为他是从前那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那时他常束着朱红的发带,也这样环着自己的腰撒娇。

“蓬莱首徒转换时,我似有所感,无情剑也会告诉我的。”

简繁之绻着宫观衣带,说:“可我做的不好。”

宫观殝首微扬,让他站起来。

简繁之依言,以窗外未融的寒雪作景,他身姿清癯飘逸,斩缘剑立于身后,便伟岸一如坚不可摧的磐石,眉微压着的眼,淡泊寡情却有义,恰到好处出尘却能兼济世俗,有大赦苍生的君相。

宫观正容亢色地告诫他:“若有他人置喙蓬莱首徒,你便用你的斩缘剑封他的口;若蓬莱子弟心有不满,你当自省、自察。不可露怯,不可软弱,不可把仁义二字抛诸脑后。不可生疑,不可犹豫,无情剑一起一落间,都应彰显我蓬莱风华。就算这世间都落魄了,你也得挺直脊梁,作天塌后第一个为万人撑庇冠的继君。”

简繁之受了宫观的教诲,撩袍跪于他高洁的无情道下。

玉足落地,无情剑出鞘,剑面贴着简繁之的发顶,作常见的师徒授言。

“汝当问心无愧。”

“徒儿问心无愧。”

师徒二人相视,有些质虽在世俗中泯灭了,却仍能从对方眸中看见未熄的星火。

无情剑归鞘,宫观双手平举着它放入简繁之掌心。

“我已无法再为蓬莱献力,只是个心中有愧而大言不惭之辈。你是我的徒,希望从今往后你能独当一面,担我未尽之使命,赴我未尽之前路。”

简繁之把无情剑佩至腰间,正想回应,眼前却如时空错乱般出现残影,被强制遣出了凡尘境。

简繁之木然,抚着脖颈的玉匙很快冷静下来,环顾四周。

破败的断壁残垣下,被长戟贯穿胸膛昏迷不醒的女子面貌熟悉。

瀛洲首徒秦洙则?怎的伤得这般重。

简繁之蹲在她身前,灵力一接触她的身体就被无效化了,看来太偌阵锁了灵力的仙躯与凡躯是有本质差别的。

虽然不管她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但简繁之还是出于道义层面盘腿坐于一旁行看护职责。

忽然有个约莫始龀之年的童子,边喊边叫地跑过来:“小姐,小姐!”

简繁之拦住他,问:“你家小姐姓甚名谁?”

童子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简繁之的手臂,却看见他身后重伤不醒的秦洙则,一下就崩溃了,瘫在地上抱着简繁之的腿大声哭。

“你对我家小姐…对我家小姐……”他鼻涕和眼泪一起流:“最喜欢的猫做了什么呀呜呜呜……”

这个走势有点太出人所料了,简繁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童子想去摇晃秦洙则时,简繁之揪住他的后衣襟,没给他碰,只听闻他像哭丧一样。

“洙洙…阿洙……呜呜……小姐没了你可怎么办…阿洙!”

简繁之有些头疼,秦洙则也因这聒噪之音而隐隐有醒转的迹象,吊梢眉紧锁,睫羽轻颤,好像马上要睁开了。

简繁之还记得她的瞳是妃红色的,起初心有疑虑,问了旁人才知晓,瀛洲上的仙人都是这般有些接近幽冥的瞳色。

正回想间,只见秦洙则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看贯穿自己的长戟,又转头看着他们两个:“啊?”

简繁之也很疑惑她为什么疑惑。

小童子一副我知道你很疑惑,但你先别疑惑的样子,上前就想扑过去。

秦洙则一掌拍飞他,低头握住长戟握把。

“不能拔出来。”简繁之怕她失血过多善意地提醒。

话音一落,秦洙则回一句:“没事的。”

她大大咧咧伸手拔掉,动作之快令人不忍直视,还以为要看到什么血溅当场的怖景。

童子把遮住眼睛的手缓缓拿开,只见秦洙则跟个没事人一样站起来,轻笑道:“我都说没事了吧。”

小童子从地上爬起来,挣脱简繁之的手,又扑了过去:“洙洙~”

秦洙则额上青筋迭起,侧身躲开,看他是稚童,才没有以手作拳状给他的头来一个暴栗。

“我最讨厌别人叫我洙洙。”

小童子扑了个空,颇有些委屈:“洙洙,你不记得我了吗?”

秦洙则摇头,指了指脑袋上的血疤:“我撞到头不记得了,劳烦小童子先带我回去吧。”

小童子便一脸悲伤地给他们带路,不再叽叽喳喳。

简繁之递了条丝绢给秦洙则,她自然地接过道谢,就放入胸襟内。

简繁之:“……?”

“是让你擦一下额上的血。”

秦洙则恍然大悟,又把那条丝绢拿出来,擦拭伤口淌下的血,浅红色的眸看过来,嘴角微微扬起,明艳又天真的模样。

“我还在想你怎么还给我个见面礼,这么入乡随俗。”

简繁之:“。”

这个人似乎能与韦曦薇相媲美。

秦洙则身材高挑,并肩同行时甚至能挨到简繁之肩膀。

她忽然感到胸口处有些凉,想起是被长戟划破了,有碍观瞻,想脱下外裳反穿,就措不及防披上了简繁之的衣袍。

秦洙则道谢后慢悠悠地系着云扣,同简繁之搭话:“我刚才遇到一只精媚鬼,人形都修出来了,魁梧壮硕差点送我回瀛洲。然后莫名其妙进到这里,莫名其妙被追杀,现在又说我是什么小姐家的洙洙,真搞不懂啊。简兄也是么?”

简繁之颔首,他也不知晓为什么从凡尘境出来会进入另一段召忆。按萧赢所言,只有召忆同自己有关联时,才可能进入。

可他应该与瀛洲来往甚浅……

几句话的功夫,便见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翠柏青木之中,外院粉墙环护,入门更是曲折游廊。

小童子推开沉重的红木雕花门,从洋漆架至拔步床,由汝窑花囊到蜀锦蚕纱,其间摆设无不是不可多见的珍品。

忽觉异香扑鼻,只闻一女子有些口齿不清地说:“怎么办呀…这可怎么办呀……小姐…主人…呜呜……”

小童子拉开纱帐,一把把她拽出来:“小姐都未传唤你,怎的就爬上了床?来人,把这贱狐狸拉出去倒吊在树上,让其他宠物看见!真是,小姐不需要不听话的东西……”

简繁之与秦洙则对视,秦洙则又与小童子对视。

她作为主人的猫,一下就缩到了简繁之身后

“洙洙是最乖的,你别害怕,快跟我一起去找小姐,晚小姐这回又不知道躲哪去了。”

景象随着脚步移动而变换,奇花熌灼,佳木葱茏。

简繁之轻嗅,那异香并不是从花中散发的。

秦洙则眼睛眨了眨:“原来简兄喜欢花啊。”

简繁之:“……”

清幽秀丽的池馆水廊被假山遮掩,院落中有一条小路,沿着从山上流泻而来的清溪,就能进入后山。

溪水中也混杂了那股味道。

简繁之拉住要入后院的小童子,指了指山上扯了个尚未确定的谎:“小姐会不会在那里?”

小童子撇了撇嘴说:“小姐厌恶蛇虫鼠蚁,怎么会跑到上边去?不过看在你与洙洙相识的份上,来都来了,就上去看看吧。”

简繁之在前拨开枝叶为二人开路,低头见泥泞青苔上有清浅踏痕,隐隐证实猜想。

香味最浓处是一处洞穴,穴口有斑斑血迹。

童子一见血泊之中那枚香囊,哭嚎着推开简繁之扑向前去:“呜呜…小姐啊!主人叫洙洙给你缝制的香囊,你怎么能扔在这里?”

秦洙则一头雾水吐槽:“我不会女红。”

简繁之迈入山洞,眼前景象熟悉得几乎要与记忆重合。

只见巨石上的女人衣衫不整,她双腿垂悬浸入水中,手臂青筋暴起,正要掐死一个新生的婴孩。

妃红色就是粉色,秦洙则眼睛是介于红和粉之间的颜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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