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给他看这些呢?
如果不这样,兴许他们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项脊轩把昆仑剑从一妖魔身体中抽出,身旁尸首堆叠如山,血铸成的长河倒映不出他同样沾满鲜血的脸,更何况是眼底如深冬一般的寒意了。
他并未止步,不过是一条妖道的长廊,他不能被乱了心神。
可阿父出现在眼前时,项脊轩仍不免楞然。
只见项年身着昆仑道袍,一双钟天地之灵秀眼深不见底,浓眉斜飞入鬓,英挺的鼻梁和项脊轩不像,笑起来的模样也不像。
“师兄,小师弟又欺负我!”师妹愤愤不平地围着项年绕圈圈。
项年无奈地笑了笑,轻拍她的头:“好了,我去教训他。”
项年走出视野,再逐不见。
为何此处会有父亲的残像?为何他身着昆仑道袍?他难道也是昆仑中人吗?还是这里的一切都是蒙骗他的?
项脊轩握紧拳头,抬步行路。
不时有妖鬼自虚空中来,见到项脊轩还没来得及示威,便被他毫不犹豫斩于剑下,项脊轩看他们滚落的头颅,就像碾过一粒微尘般。
无尽的长廊风鸣,并不是漆黑一片,反而湛蓝深邃到令人厌恶的程度,这种拟作洋海的颜色,不应出现在昆仑脚下,更不应该出现在项脊轩瞳中。
一只人头虎腿獠牙朝天的梼杌朝项脊轩怒吼,咆哮如雷势要掀翻整个昆仑。
即使知道这是上古四大凶兽之一,项脊轩却一点惧色也无。
项脊轩不会后退,若不折断他的昆仑剑,不拆分他一身冷骨,不吞吃他鲜活心脏,他绝不会让妖魔在自己未凉的尸首前横行。
梼杌所至之地接连拔起通天石柱,令其身形鬼魅,几乎是霎时间便来到项脊轩身旁。
昆仑剑芒光四散,把项脊轩的脸分割成明暗两半,月如梭,而他的剑意会织成最细的蜀丝,裂解一切昏暗。
梼杌扑来,满身毛发几乎贴着项脊轩而过,昆仑剑触其兽身,竟发出如钢铁相撞般的铿然之音,正寻弱点要再次楔入时,被梼杌一爪拍散护身的灵力,轰出数米远。
项脊轩低头猛咳,身体因渗入的魔气而不断哆嗦,他竟不知这恶心的气息会一直游走于识海,要比书上描写更为难捱,晕眩、反胃、摇摇欲坠,除了凭意志和灵气相抵,别无他法。
可他依然握着昆仑剑,借地上石柱腾空,跃上更高的石柱,几乎贴着长廊顶部压低重心穿行于其间空隙。
梼杌观察着他的身形,竟先一步捣毁了落脚处。
这凶兽还开了灵智?
项脊轩变换昆仑剑式,凌空虚步,以剑芒力如炸雷般直取梼杌双耳。
梼杌毛发悚立,躲避不及,被生生划下半边耳朵,于地上不断打滚嘶吼。
项脊轩使出昆仑派名震四海的正两仪剑法,打算速战速决。正两仪剑法八八六十四般变化,剑法依循两仪之道,一掀眼皮气势恢弘,虽强弩之末也能瞬闪至打滚的梼杌上方,一剑破九天,贯穿了梼杌的白腹。
梼杌獠牙竟暴涨三尺,死前也想拉项脊轩垫背,刺入他的小腿猛地撕扯,直到灵力彻底于腹中断了它的生息。
项脊轩以昆仑剑撑着身躯让自己不至于伏地喘气,低头看,血肉已模糊了左腿,加之体内横行霸道的魔气,他几乎没有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可他依然一瘸一拐地前行,执拗地扶着墙,用自己不值一提渺沧海之一粟的步子丈量这妖道长廊。
项年又出现了。
这次画面中也有阿娘的身影。
刘晶是仙界散修,对修炼没什么兴趣,对修道之人尤其是五大仙山的人更没什么好感可言,她只是一个不想让平静生活被打破的普通渔家姑娘,却在海边发现了奄奄一息的项年,自此宁静被彻底搅乱,包括他们对视间颤动的心。
刘晶在带走项年和弃之不顾中反复徘徊,最终还是蹲下身子用自己浅薄的灵力尝试着去医项年的伤处。
项脊轩失神地看着这幕他所不知道的故事,故事本身虽然陌生,但饰演者熟悉到令人心悸,也造就了几分往事的真实感。
项年这个登徒子,竟直接抓住人家姑娘的手,用还未沾血的半边脸勾起唇角:“敢问姑娘芳名。”
刘晶吓得要死,冷艳的皮囊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其实恨不能给他一脚。
项脊轩低低地笑出声来,因这抹温情而唤他们:“阿娘。”
他们当然听不见。
“阿父。”
项脊轩也没有融进去的想法,甚至不祈求他们能回应。
画面消失,世间又只剩项脊轩一个人。
他也一个人前行着。
奇怪,他起先并不愿意孤身一人的,是什么时候开始能接受自己孑然一身去斩妖道了呢。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但其实他心知肚明。
只要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那他就不会做噩梦,醒来没有人会陪着他,他也不再需要了。
因为一切都没存在过。
一个约莫六尺高的水落鬼站在项脊轩身前,伸手朝他讨要什么,项脊轩看他状似水獭的绿色的双眸,斩断了他的手臂。
水落鬼叽叽叫着,身旁景色陡然变化,波涛汹涌拍打着福船,项脊轩在福船之上,帆与风发出老妪哂笑的诡异之声,福船随着不知道谁的喘息,被掀到空中,又被抛回海面。
项年没有慌乱,在福船上高声指挥着家仆:“右掌舵!”
项年的虚影从项脊轩的身体穿过,项脊轩抬手,却什么也没有挽留。
他忽然抬剑转身旋刺,昆仑剑从水落鬼宽大的脑门刺入,淌出白花花黏糊糊的汁液。
幻觉消停,项脊轩环视,自己已然被落水鬼包围。
他背后靠墙,枯竭的灵力支持不了他再用繁复的灵诀,执此一柄昆仑剑,来多少,杀多少。
一个不留。
临近死亡的人反而更冷静,项脊轩真真切切体会到自己剑术在尸肉横飞中登峰造极,领悟出昆仑剑的精髓。
踩过落水鬼的残肢,项脊轩感觉自己好像准备走到尽头了。
阿父到底为什么这么急切呢?
急切地不告而别,抛下他们母子三人;急切地连声招呼也不打,就于**里再寻不见;急切地忘记了,他还欠谁一声抱歉。
阿娘说他是遇了海难,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吧,项年走的时候根本没开船。
只有项脊轩记得的。
他躲在一个箱箧中,透过缝隙期待自己能与父亲同去海外经商。
但项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即使项脊轩在这个箱箧中睡着了,也不会再有一个人把他抱回榻上。
项脊轩抚摸着长廊尽头的门,最后看到了项年。
项年头发已经花白,怀里抱着一柄剑,颤颤巍巍地用沾了鲜血的手指书写着什么:
我的孩子,不要怪为父。为父去救昆仑的难了,交代一个师弟以后来寻你们。照顾好你阿娘,若有一天能来归,我自负荆登门。
可他为什么把剑指向了和他穿着同样道袍的仙人,一边嗫嚅着唇说:“昆仑……望其恕罪。”一边将妖魔面前的同门斩尽杀绝。
没人知道项脊轩百骸一震,四肢战栗不已,睁着模糊的双眼不愿相信自己父亲是与妖魔为伍的背道之人。
他不信…他不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项脊轩打开面前这道门,彻彻底底心如死灰。
项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昆仑不是最正邪两立的大义之人吗。
项年坐在角落里,落魄的双眸甚至没注意到他走近。
项脊轩揪起他的领子青筋暴起怒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什么要为了妖抛弃我们,还让他们赶尽杀绝项家人?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与妖魔为伍啊……
项年笑了笑,指了指里面:“去救你的朋友,你就会发现我们都一样。”
项脊轩把他重重压在墙上,冷面狰狞:“我要你回昆仑赎罪。”
“先去看看那个孩子吧,是叫什么…橘…橘糖不是吗。”
项脊轩把项年摔在地上,走入不为人知的幽暗。
里面……也有一个项年?
他正揪着橘糖的头发问他:“你的妖力呢?”
橘糖身上伤痕像鱼鳞一样密,伤疤是比他皮肤更青的黑色。
项年跟疯了没区别,一直拍打橘糖漾不出泪意的脸问他:“我说你的妖力呢?妖……我要的是妖魔!”
项脊轩推开项年把橘糖护在怀中,而橘糖却因为故人的味道回归了魅妖原型。
他刺人的角和光滑的纤细尾肢,成为项脊轩心里拔不出的芒刺。
项年从外面走进来,不,是数千个项年围绕着他们,用那双望不见底的眼睛看着项脊轩。
“我都说了,我们都一样。”
你自己不也是与妖魔为伍吗。
项脊轩的左腿彻底支撑不住身体,橘糖扑到他身上,从前世间最透彻的橘色瞳孔正红得妖冶望着他。
不论其中是什么感情,不论橘糖为什么抵住自己的额头,不论他启唇到底想说什么。
项脊轩也不会再让一个魅妖开口了。
昆仑剑洞穿橘糖心口时,他竟然笑了。
那个笑项脊轩看见过,是阿娘上吊时看见他而努力扯出来的。
脑子好晕,下次不喝那么多了……竟然还记得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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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狐死首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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