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遂州后,叶鹤衣向当地人问起缪县的位置,他们大都显得讳莫如深,不肯向她这个外地人道明。
坐到路旁一间小食摊里,就着咸辣的酱菜喝下一碗白粥后,她才终于通过闲聊,从中年老板口中问知缘故。
老板暂无别人的生意可做,敲敲烟枪里的灰,将过往发生的事讲得颇为详细:
“我们遂州是有缪县,可二十多年前,缪县倒了大霉,魔渊裂隙出现在那里,钻出来的还是只颇为狡诈的恶兽,每日藏匿着,寻找机会吞食幼童。
等终于发现它的时候,来到人间的恶兽规模已然形成兽潮,甚至连渊雾都开始涌现、弥漫,听说横尸遍地,成了人间炼狱,以至于许多人听到缪县都觉不祥。
最后虽然合附近仙门之力,除尽了恶兽,但为避免渊雾扩散,仙师们将整个县城都封印在了结界里,从前居住在缪县的百姓都迁居去往其他地方。”
他打量着叶鹤衣的布衣装束和腰间佩剑,辨出她不像是修仙者,劝道:“结界里不知有多危险,仙师们能把那里当作藏宝秘境获取机缘。你就不要去冒险了,年纪轻轻的,若是丢了性命不值当。”
叶鹤衣虽然能依凭剑术,单打独斗胜过恶兽,但到底是**凡胎。
近身战斗一旦受伤,就会越战越乏力。
她心知肚明自己的弱势之处,从来自负本事,陷自身于敌方包围中。
像是存在大量恶兽的藏宝秘境,换作寻常时候,不必老板来劝,她都不会考虑涉足。
然而她这趟往遂州,是被兄长严令来寻宝物的。
虽然想不明白远在千里外的兄长,为什么足不出户却能知晓有缪县这处秘境,但她总不能因旁人讲了一声危险,就打退堂鼓回去。
至少见一见缪县秘境的样子,就算不深入危险地带,拿不回宝物,能向兄长形容出秘境的情形,也勉强算有个交代。
老板见她执拗要去,劝阻不住,便叹息一声,向她说明了方向,又道:“既然你非去不可,那就看有没有好运气能碰巧遇上仙师吧。求一求对方与你结伴,有个庇护,好保住性命。”
叶鹤衣谢过他的提醒,付了饭钱,没有耽搁地翻身上马,往他指点的方向去。
由于遂州的很多人恐惧结界会有损毁的一日,忧心渊雾和恶兽涌往周遭地区,因而越是靠近缪县的地方越是无人居住。
离结界最近的县城荒凉且破败,城墙上原本应当刻有县城名的木制牌匾腐烂得不成样子都无人更换,无从知这个地方叫什么。
叶鹤衣牵着马在城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一户人家,更别说可以住宿的旅店。
天色渐晚,她必须得寻地方过夜,最终找到一处虽然没有窗户但屋顶未破的荒废佛庙,觉得勉强可以遮蔽夜间寒风,便推门走了进去。
佛庙的空间颇大,从前的香火应当很不错,泥塑的大佛像表面还残留点点金光,想来在最鼎盛的时候是被人鎏金过的。
可惜现在的佛像早不复往昔风光,腹部破开一个大洞,只有老鼠做窝,隐约能听到窸窣响动。
叶鹤衣随身带有晏予安配给她用于驱逐蚊虫蛇鼠的香料,倒不是很怕它们夜间侵扰睡眠。
借着月光在庙内寻了处干燥的地面,将香料撒在周遭,她便凑合着合衣睡下,准备小憩精神,明日继续往缪县结界看情况。
闭目不久,刚陷入浅层睡眠,忽然隐隐听到破败的庙门吱呀一声响。
在这种地方住宿,她的警觉心极强。
门方一响,她立刻就睁开眼,握住搁置在身旁的拭雪剑,蹬在地面的小腿猛一发力,如一只敏捷的豹,身法在瞬时逼近刚刚进门的黑影。
她查探过镇上,未发现居住,这里又接近漫有渊雾的缪县,她忧心会有精怪之物,不敢对深夜来访者放松警惕,剑刃直接横至对方脖颈处,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被她吓得“啊呀”一声惊叫,提在手里的灯笼落在了地上。
她在惊吓中悟错叶鹤衣问话的意思,声音颤颤巍巍地道:“我是人啊,你不是鬼吧?”
叶鹤衣看到落在地上的灯笼,又听她清澈的声音,判断应当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心弦微松。
挪开抵在她脖颈的剑,手垂落回身侧,叶鹤衣有点好笑地说道:“自然不是鬼,这里可是佛庙,就算破败了,应当也不会有鬼闯入。”
“不是就好!我往这里住,为的就是不见鬼呢。”她并不责怪叶鹤衣方才拿剑差点伤到她的事。
确认了不是鬼,就高高兴兴将灯笼重新捡拎回手里。
灯笼的光朦朦胧胧映亮她的脸,柔和了她的面部轮廓。
果然是个看起来与叶鹤衣年岁相仿的鹅蛋脸少女,五官虽然不算惊艳出彩,但笑一笑面颊便凹下浅浅梨涡,很是讨喜。
她仿佛颇为欣喜能在庙里见到人,反应过来便兴高采烈地答叶鹤衣先前的问:“我叫江小采,是炼气初期的散修。”
简单自我介绍完,她不等叶鹤衣再开口,兴冲冲地继续说:“你来到这儿,肯定也是为了在缪县秘境试炼,得到宝物吧!你的神通好厉害,我根本防不住,你是什么修为啊?”
“我的确是要进入缪县,不过你误会了,我不曾修仙,没有修为,方才也未使神通,仅是身法和剑术略胜常人。”
叶鹤衣道出实情,江小采却没觉失望。
她反而将手一拍,感叹道:“太好了,那咱们就能互帮互助了!我本来还担心你的修为太高,我就是个累赘,不好意思开口求你同我一道去呢!”
少女性情开朗外向,很自来熟地同叶鹤衣倒苦水:“你还没进结界内看吧,里面渊雾特别重。我的修为不足够,维持隔雾保护罩的时候,防御不了被渊雾异化的精怪。前次进去,差点被只鹿怪咬到,把我吓坏了。若是一直无人与我作伴同去,我怕是只能打道回府了。”
叶鹤衣观她说的真情实意,没多犹豫地同意了她的提议,许诺说:“我没有抵御渊雾的手段,若是共往,你支好保护罩便无需分心其他,只要我手中的剑还在,就不会令精怪伤你分毫。”
渊雾具备一定的毒性和腐蚀性。
若是薄雾,呼吸进少量不会有大碍,至多胸闷。
可若是浓雾,不多时就会目眩恶心,乃至陷入昏迷直到死亡。
按照叶鹤衣原本的计划,如果进入缪县结界后,发现里面是她捱不住的浓雾,她就转换思路,在缪县周遭看看。
毕竟按照兄长的说法,她只要来到缪县,便一定会有奇遇,会得到宝物——他没有给她设定一个明确的目标,未必一定要进入结界里面寻找。
不过能够遇上江小采,也算是应了叶鹤书口中她会有的奇遇。
叶鹤衣听说过,大门派都有专门安排给弟子历练对敌手段的秘境,门派可以控制这种秘境的风险,保证弟子们在濒死前有传送离开的手段,不至于丢掉性命。
像是缪县这种封印了渊雾在结界中的秘境,充满太多未知。
虽然同样存在机缘,但只有可能是小门派出身的修士,或者像江小采这种无门无派的散修,会担着殒命的风险求变强。
缪县秘境不知多久才会有人来访,她们却恰巧能够相逢在破庙中,一拍即合,约定共往,可以说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了。
江小采就很享受这段缘分,见叶鹤衣要躺回一无所有的地面休息,连忙从自己的乾坤袋里取出备用的被褥给新朋友。
然后她一手拎着灯笼,一手捏着她自己的小被子,眨着眼睛,试探性地向叶鹤衣问:“你这边比较香,我能睡你旁边吗?”
干燥的空地足够铺下两床被褥。
叶鹤衣被她眼中几乎闪烁如星辰的希冀哄得唇线弯起弧度,自从晏予安坠崖以来积郁在心中的负面情绪,仿佛拨云见日般消散。
“你睡过来吧,香料能驱逐虫鼠一类害物,比你睡其他地方应当能踏实些。”
“呜呜,还有这种好东西啊,我都被这里的老鼠闹得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又怕鬼,不敢去别的地方睡。”江小采立刻把她的铺盖放下,凑到叶鹤衣身边来,说:“你看看,我熬得都有黑眼圈了,丑死了。”
叶鹤衣看到她眼下浅浅一层青,还是没忍住,问道:“你都是修仙者了,怎么这么怕鬼?”
与话本中几乎无所不能的鬼不同,大多数鬼都仅是因执念暂留人世的魂灵,并不具备攻击性,仅有令仇家噩梦几场的能力,无辜者见到至多后背生凉。
江小采撇撇嘴,说:“我倒是有自学过向鬼魂通灵问冤,解决过几桩冤案,不过在白日通灵和半夜撞鬼还是不一样啊。就算清楚知道大多数鬼不会伤害我,可一旦要是夜里看到它们,我就会想起各种鬼故事里的桥段,太恐怖了。”
她是又怕又爱看的那种类型,了解越多越怕,但越怕还要看越多。
见叶鹤衣一脸懵然,似乎没怎么听过鬼故事,体会不到她的感受,江小采一边因想象中的可怕颤抖着,一边提议道:“没听过鬼故事的人生太乏味了,我给你讲几个吧。”
叶鹤衣担心她回忆着讲完,会把她自己吓得睡不着,便推辞说明日还要进秘境,等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听她讲。
江小采有点遗憾地在她身边躺好:“好吧,那祝我们晚安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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