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潋影紧紧抱着楚纤茉,随着身体里血液的快速流失,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进入了楚纤茉的梦境里。
那是楚家,她小时候去了一次就再也不想去了,这里无论是对于楚纤茉还是对于她来说都是梦魇般恐怖的地方。
楚纤茉的恐惧是因为从小在这里长大,而苏潋影则是因为对挚友不幸遭遇的悲恐。
天空黑漆漆的,她进入院子里,看到院墙上摆着两颗头颅,一男一女,嘴巴还在一张一合地说话,表情极其狰狞,仿佛在相互对骂,一会儿又齐齐冲着一个房间的窗户唇齿不停地开合,仿佛在用尽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房间里的人。
这是楚纤茉的梦境,苏潋影什么都听不见,世界对于她来说是静默无声的,苏潋影一鞭子将院墙上的两颗人头抽飞了出去。
随即走到楚纤茉的房门口,门上贴着年画,画上胖胖的赐福女童子跳到了地上,跟凡间五六岁的女娃娃一样大小,原本笑得弯弯的眼睛渐渐眼角下垂,蓄满了泪花,手里拿着的“福”字变成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是苏潋影被花茎吞没的那把,刚要刺过来时,苏潋影抬腿就是一脚,啪唧一声,赐福女童尖叫着被踹回了门板上空落落的年画里,只是造型十分诡异,维持着四脚朝天的模样,嘴里不停往外流血,怒目圆睁瞪着苏潋影。
房门被一阵风吹开,里面黑漆漆的,楚纤茉似乎刚沐浴完,拿布巾擦着湿漉漉的长发,眼神呆呆的。
哐当一声,有什么东西自窗户外被扔了进来,她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把匕首。
苏潋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眸光凛冽地看向窗户外面一闪而过的小孩背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早知道就把她的腿打断了!
急忙走进昏暗的屋子里,楚纤茉已经坐到了木床上,背靠着墙,伸出手,卷起了左手的袖子,随后拔出匕首,用锋利的刀刃对着自己纤细的手腕比划了一下,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下床翻出了笔墨开始写东西。
苏潋影走到她身后,一字一句将信纸上的内容读了出来。
苏苏:
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分开我们,就算我不在了,我也会化作风、或作云,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姐姐告诉我,我不应该恨任何人,父母、长辈是没有错的,也对,我不应该怨,不应该恨,一切都是我的孽,我不是一个好女儿,我的存在或许是个错误,也许没有我,他们会更幸福快乐,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的活着,而我能够幸福地沉睡。
苏苏,如果你找到了新的朋友,请不要忘记我这个自私、懦弱,一直需要你保护的朋友,好吗?
佛说,人有来生,如果这一生我的债已经偿清了,来世真想做你的姐姐,或者是你的妹妹,和你流着一样的血,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
楚纤茉边写边失声痛哭,眼泪一滴滴落在纸上,晕染开的墨迹仿佛一朵朵梅花。
苏潋影眼前渐渐视线模糊,只剩下那墨迹斑驳的一纸遗言。
舍不得我为什么还要放弃自己活下去的权利?别人说两句你就真去死了,你怎么那么听他们的话?我跟你说的全是耳边风吗?
楚纤茉重新坐回了床上,拔出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左腕,往下的动作却顿住了,苏潋影死死抓住了锋利的刀刃,虚无的鲜血一滴滴顺着刀刃滑向刀尖,滴滴坠落,如同断线的珠子。
楚纤茉手中的匕首再不能往下一寸,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大而空洞的眼睛里渐渐盛满了惊恐。
“谁?你是谁?你,不希望我死吗?”
她松开匕首,身子不停颤抖着,却没有再逃避,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就不会再怕鬼怪了。
她盯着前方的空气,伸手去触碰那个看不见的人,或者是鬼,眸中居然燃起了一丝生的**。
“你是谁?你不希望我就这么死了吗?”
苏潋影看着她的动作,轻轻歪头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掌心里。
楚纤茉感觉到了如有实质的温热,指尖颤抖了一下,喃喃自语道:“原来鬼是有温度的吗?”
苏潋影咬着唇暗骂:“你才是鬼!”
楚纤茉轻轻蜷住手指,将那抹温暖藏在掌心,对着空气痴痴问道:“请你告诉我,我上辈子是不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所以这一生才会这么辛苦?”
苏潋影心尖上又仿佛被一把钝刀插入,伸手在她手臂上缓缓写字。
否。
楚纤茉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一瞬的恐惧,继而是动容,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落,嘴唇也止不住地颤抖,又哽咽着问道:“等我哪天死了,会见到你吗?”
手臂上没有任何触感,楚纤茉等了许久才黯然垂眸,看来对方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也没关系,她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苏潋影,居然还有人希望她能勇敢地活下去,虽然对方可能不是人。
但这就够了,真的足矣支撑她继续走下去。
镜花水月中,楚纤茉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苏潋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们的发丝相互缠绕着,一起沉睡在这鲜红的血池里,仿佛被一块翡玉包裹着的两只相互依偎的小虫子。
原来,梦境中的人也是她,一直都是她而已。
楚纤茉深吸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花茎已经吸食够了血液,暂时松开了束缚,她不顾自己是否会被淹死,张开嘴去咬缠绕在苏潋影脖颈上的花茎,血水不停涌入她的喉咙,铜臭味充斥着鼻腔和大脑,她将被彼岸花紧紧缠绕的挚友从花笼中解救了出来。
她向来那么厉害、那么勇敢,事事都冲在最前面,耀眼夺目,仿佛一颗太阳,但现在,太阳在水中无力地沉没,跌入了她怀里。
楚纤茉脑袋眩晕,她被迫灌入了大量的血水,眼前一片模糊,而怀里的人不是苏潋影,却是她的弟弟楚珏。
他在她怀里睁开了一双狡黠的细长眼睛,嘴角勾出令她无比熟悉而毛骨悚然的笑容。
姐姐,好久不见啊。
楚纤茉下意识就要将他扔出去,可是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却在不断地提醒她。
都是幻觉!全都是幻觉!
一定要带苏苏离开这里!
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地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眼前的人始终都是楚珏那张阴邪狂笑的脸,他手中举着一把生满倒刺的锥子,毫不客气地刺向她胸口,嘴里吹着得意洋洋的口哨。
楚纤茉的手臂哆嗦着,十指都在不住地痉挛,她身子蜷缩着,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往水面游去。
她已经不知道怀里的人到底是挚友还是恶鬼,他不停地拿锥子刺入她的身体,再勾出她的内脏,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奋力将怀里的人推出水面。
她看到楚珏在她的帮助下向光芒夺目的水面游去,回头露出了一个令她心悸的笑,他将身子往下沉了一下,抬脚重重踩在了楚纤茉的头顶,她整个人迅速往水底坠落,映在水面的粼粼日光刺得她闭上了眼睛。
忽然感觉好累啊,从来没有这么累过,真想好好睡一会儿。
苏苏,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你救出去,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她在水中不停地沉没,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水底,又冷又痛,无数的彼岸花枝蔓似乎又缠上了她的四肢、脖颈,贪婪地吸食着她的血液,手脚失去了知觉,冰凉的感觉从指尖一直蔓延到手臂,似乎下一刻整颗心脏都会停止跳动,她忽然间害怕了起来,身体轻轻抽搐了一下,她不想被永远困在这片诡异的湖泊里,脑海中满是苏潋影的脸,记忆中,她永远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好想和她永远在一起……
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随后忽然发力,拽着她整个人迅速向上浮起,寒冷与恐惧都被甩在身后,那只手的主人仿佛神明一般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就这么拉着她融入了一片璀璨明媚的光芒里。
随着巨大的水花溅起,大量的空气涌入口鼻,楚纤茉落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脚下似乎是绵软的草地,她跪在地上剧烈地呕吐着,嘴里满是湖里脏污的血水,用湿透的衣袖胡乱擦干净脸上粘稠的血污,眼睛里似乎也灌入了血水,胀痛得厉害,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苏潋影盘腿坐在草地上,跟她一样狼狈,脸上却挂着如旧的洒脱笑意。
朝她伸手:“醒了?什么破考题,把我们往死折腾,我们去炸了他的山头好不好?”
“苏苏……”
楚纤茉眼眶里的泪水滑落下来,眼睛里的异物被眼泪冲刷出来,渐渐恢复清明。
劫后余生第一眼看到的是她,楚纤茉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扑进了苏潋影怀里,死死抱住了她的脖子,她再也不要苏潋影为她经受这么多苦难了,如果不是被自己拖累,苏苏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梵净山青云峰了吧。
如果这次能拜入梵净山,她一定要学有所成,总有一天她要与苏苏并肩而立,总有一天她要成为那个保护苏苏的人。
苏潋影按照郁霄的嘱托,带着楚纤茉从惊门出来,外面风和日丽,郁霄看到她们二人出来松了一口气,手中折扇早已换成了阳面,他上前一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守着惊门不敢轻易进去,在幻境里可有受伤?”
苏潋影摇摇头,面色凝重,抬头看了看通往山顶的漫长台阶,只觉得阴风凄凄、愁云惨淡,一恍神仿佛看见山阶上血流成河,无数人面目狰狞扭曲着从上面滚下来,他们嘶喊着、嚎啕着,嘴里不停呼救,却困在恐怖的心魔大阵里无法解脱。
郁霄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脸色有些阴沉:“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这个心魔大阵有古怪,按道理说我们在这儿停留了许久,早该有后来者追上了……”
苏潋影神色一凛,迅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在我们后面的人已经踏入了幻境?”
郁霄点点头,脸色愈发难看:“幻境似乎会按照某种规律在上山的道路上随机移动,试炼者们一个不小心就会进入幻境,而且根本不知道试炼是何时开始的,就像我们刚才所经历的那样。”
楚纤茉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地发毛,攥紧了苏潋影的手,如果真如郁霄所说,那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不是幻境呢?眼前的郁霄,身边的苏潋影,究竟是真人还是幻觉?
似乎是觉察到了楚纤茉内心的想法,郁霄笑道:“纤茉你不必担心,我和苏苏自然都是真人,我手中阴阳乾坤扇一天之内可两次扭转阴阳世界,苏苏手中碧梧山庄镇派灵宝玉骨鞭能破开大多数幻境,所以这些幻术困不住我们两人,这场试炼对于一些普通人来说有失公允,按道理来讲应该按照试炼者的实力酌情降低难度,可是纤茉你遭遇的幻境却比我们这两个手持灵宝的人遇到的都难以对付,所以我认为,梵净山的心魔大阵被人动过手脚,”
他说到这里,语气颓然冰冷:“其目的恐怕是要将这批试炼者尽数消灭。”
苏潋影心头一紧,追问道:“我想不明白,幕后之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让梵净山招不到新弟子吗?”
郁霄道:“也有可能,这批试炼者几乎涵盖了灵煌洲乃至临近各洲所有符合条件的新秀,如果在半道上被一网打尽,那么的确,别说梵净山,灵煌洲各大仙门近十年都不会有新弟子入门,对于一些心怀鬼胎、想搅动风云者来说,的确是个兴风作浪的好时机。”
楚纤茉暗暗攥紧了双手:“没想到我们此行会如此凶险,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根本联系不上梵净山的仙长们,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搭上更多人的性命。”
苏潋影捏紧了手中玉骨鞭,眼前忽然一亮:“有办法的。”
郁霄也点点头:“不错,看来苏苏和我想到一块儿了,心魔大阵连着梵净山的护山阵法,虽然心魔大阵被人动了手脚一时不易察觉,但只要护山大阵受到威胁,梵净山的人一定会闻风而动。”
楚纤茉听到还有办法,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抬头看看左右两个人:“那你们打算怎么办?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苏潋影拍拍她的肩膀:“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行。”
楚纤茉自然是无条件的相信苏潋影的话,点点头又重复问了之前的问题,只见苏潋影和郁霄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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