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秋阳意识逐渐回笼,睫毛疯狂颤抖,眼皮昏沉沉像是被什么压住。
感官迟钝地回归,最先到来的是喉间的干涩,火烧火燎似要冒烟。
使尽全力也只能微微一动,反倒牵扯到右胸口处伤疤,疼痛不已。
“水……”
嗓子被黏住般,艰难地挤出音节。声音嘶哑,像吱嘎作响的破旧木门。
清新干净的淡淡皂香袭来,混着橙花香气,将百里秋阳包裹住。
百里秋阳被人慢慢扶起,上半身靠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那人动作轻柔,像是对待什么宝物般,生怕把她碰坏。
一勺清水被送入百里秋阳口中,如同甘霖落入沙漠,浸润干涸的喉咙。长时间的缺水,让她只是吞咽,喉间也如刀割般疼。
瓷勺与瓷碗碰撞,声音清脆。
视觉最后回笼。百里秋阳缓缓睁眼,世界由模糊变得清晰。入眼是修长白净的手,骨节分明,正端着碗喂她喝水。
喉咙发紧,百里秋阳不住咳嗽。
“慢点,别被呛到了。”
无比熟悉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不似原先那般浮躁吵闹,夹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谢商序腾出一只手,轻轻拍打她的胸膛。
百里秋阳四肢依旧乏力,轻轻抓了下为她顺气的那只手,想让他放开自己。
力道小的像在挠痒痒,更是在谢商序的心间挠痒痒,酥酥麻麻。
百里秋阳轻声道:“你先起来。”
谢商序沉默,搂着她的力道加大一瞬才缓缓松开:“好。”
他把靠枕摆到合适的角度,才扶住百里秋阳的肩膀,自己起身将她靠坐着。
饶是动作极尽轻柔,还是不免扯到伤口。百里秋阳下意识倒抽一口气,声音轻微,却让谢商序慌了神。
少年起身时碰到床幔,牵扯到亲手挂上的助眠荷包,晃晃悠悠。
他站在床前,略带局促地抓着衣服。今日倒穿的规规矩矩,没再使敞开衣襟这样的小巧思。
“对不起,弄疼你了。”
百里秋阳疲惫摇头,她的嘴唇苍白,病容明显。伤口处被绷带包扎,勒的有些喘不过气。
她看向谢商序,这人正低垂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受伤的是他。
“这是怎么了?”百里秋阳声音透着虚弱。
“我还想问你。”谢商序坐在床榻边缘,伸手将她垂下的发丝别在而后,“吃错了什么药,去后山和人打架斗殴,还被伤成这样?一开始以为你伤太重昏迷不醒,后来发现你是单纯睡着了。”
谢商序屈起手指,触碰百里秋阳眼下的青黑:“你这阵子根本没好好休息吧,睡了一天一夜,黑眼圈也没彻底消失。”
百里秋阳紧咬下唇,别脸躲开谢商序的手,眼里满是不甘:“是我技不如人。”
谢商序捏住她的下巴,没怎么使劲便将她的脸掰回来,细细端详道:“你眼睛可不是这么说的。”
百里秋阳握住谢商序的手,把它拿开,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谢商序装作没看见,自顾自道:“恭喜你,无情大道上多了个伴,还帮你分担了大部分追求者。”
百里秋阳有了兴趣,终于肯拿正眼瞧他了。
“是陶迎春吗?”
“好像是这个名,就是和你打架那位。作为洒扫弟子,和内门弟子打了个平手,可是一战成名了,你们掌门破格又升她为内门弟子。”
谢商序说着,端起另一个碗,试了试里面药的温度。他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送到百里秋阳唇边。
汤药苦涩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挤掉谢商序残留的香气,占领鼻腔。
百里秋阳就着瓷勺小口啜饮,药液苦得她闭了闭眼。一勺一勺慢慢喂,比整碗猛灌还要受罪。
谢商序手上喂药,眼却痴痴盯着百里秋阳,像是在看什么极可爱的小动物。看的太入迷,嘴巴无意识地微张。
百里秋阳有些不自在,拒绝的话又突然说不出口,就这样缓慢喝完了一碗药。
趁谢商序放碗的功夫,百里秋阳抢先端起方才那碗清水,一饮而尽。
清澈的液体在口中冲刷,解救了被苦液摧残的味蕾。
百里秋阳抬头,与谢商序对视。后者手中捧着一包蜜饯,正要递给她。
“不用了。”百里秋阳摇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
谢商序捧着蜜饯,有些无措:“你不是最怕苦了吗?”
“我长大了,不需要蜜饯也可以吃药。”百里秋阳道:“你留着吃吧。”
“我也不爱吃。”谢商序把蜜饯放在床头矮柜上,“不需要你就丢掉。”
百里秋阳点头,认同了这句话。谢商序大感委屈,一屁股坐在床榻边,情绪却被百里秋阳再次忽略。
“我要去见掌门。”百里秋阳掀开被子想要起身,却被按住,怒视道:“你干什么?”
谢商序不赞同:“你的伤口一动就疼,先躺床上养几天。”
“我没事,你起开。”百里秋阳不喜欢这种被约束的感觉,“我要去问问掌门,为什么要恢复陶迎春的内门弟子。”
“呵,你也说了是恢复。我表现好,自然就回来了。”
比陶迎春先到来的,是她那趾高气昂的声音。
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它撞击在墙上,发出“砰”的声响,谢商序下意识抖了一下。
陶迎春大步走进,鄙夷地瞥向谢商序,嘲笑之色毫不掩饰。她很快将视线移到百里秋阳身上,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作为洒扫,可以自学到和内门弟子打成平手,甚至内门弟子受伤更重。掌门认为我天赋异禀,不忍心看人才被埋没喽。”陶迎春歪头,摊开双手耸了耸肩,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百里秋阳眼眸微咪,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老阴逼。”
听到百里秋阳骂人,谢商序惊奇地瞪大眼睛看向她:“你从哪学的?”
“哈哈哈哈哈哈——”
陶迎春捂嘴发出爆笑,笑得很夸张,“当然是我教她的。百里秋阳,你学的可真快啊。”
头一次说如此粗鄙的话,百里秋阳抿了下唇。陶迎春是她活到现在,见过最阴的人,实在是长了见识。
“你可真是好手段啊。”
陶迎春颔首:“多谢认可,人总得有些上进心,不是吗?”
百里秋阳深吸一口气,将怒火生生咽下。心绪平定下来,她问出了心中最疑惑的问题:“你既然修无情道了,为什么没有雷劫?”
陶迎春耸肩:“不知道啊,可能以后都不劈了吧。你当初还用它吓唬我,可笑。”
“不可能。”百里秋阳斩钉截铁道:“集体雷劫过后,也出现过几次自修无情道被降下雷劫的例子。只是可飞升人在少数,死亡人数占多,才渐渐没了人敢入无情道。”
“那就是我天赋异禀。”陶迎春满不在乎道:“又或者,是我根本没开始修炼。”
百里秋阳蹙眉,心中疑问更深:“那你为什么跟掌门说要修无情道?”
“我要是不这么说,掌门还不一定让我回来。”陶迎春抱臂冷笑道:“没意思的老头,犹犹豫豫好半天。”
“掌门是不忍无情道衰落,你却看准这点加以利用,助你自己往上爬。”
“那又如何?”
陶迎春上前,伸手挠了挠谢商序的下巴,笑着说:“我也是真心想修无情道啊,这样合欢宗的弟子都会来追求我。他们当中,家里有钱有势的可不少呢。”
“别碰我!”
谢商序打开陶迎春的手,发出清脆的“啪嗒”声。他抱住身旁的百里秋阳,将脸埋在她的颈间蹭啊蹭:“呜呜秋阳,我脏了。”
百里秋阳熟练的拍拍他毛茸茸的脑袋,像哄孩子一般。
陶迎春看着面前两人的互动无比嫌弃,白眼都要翻出门去,非常刻意地清了清嗓,将两人的注意力拉回来。
百里秋阳回归正题:“你这是在玷污无情道。”
陶迎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我听到了什么?你是在说我吗?”
百里秋阳点头。谢商序好奇,也把脸露出来,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暗骂:“疯婆子。”
“哇塞哇塞,我可真是开了眼。”陶迎春拍着手,阴阳怪气道:“你和我有区别吗?你们俩个,甚至比我还要快一步。我在玷污无情道,你又在做什么呢?”
说着,她的眼神不断在两人之间来回。
百里秋阳张嘴想要辩驳,却被陶迎春招手打断:“别说什么是朋友,你去找人问问,正常青梅竹马谁会像你二人这般相处?”
百里秋阳面露迷茫,看看靠着自己的谢商序,又看看满脸讥笑的陶迎春,喃喃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
“怎么不是!”谢商序提高音量坐直,盖过陶迎春的回答,“秋阳,你不用听她的话,我们的相处没有任何问题。”
“啊……我明白了。”陶迎春恍然大悟,语气意味深长:“难怪你会如此反应,原来是有人在刻意引导啊。”
谢商序起身上前,不由分说拽起陶迎春,要将她扔出门去,“快滚,别在这里烦人了。”
陶迎春任由他拽走,却提高音量朝百里秋阳大喊:“就算你们是青梅竹马的好友,你修的可是无情道。爱情是情,友情也是情!唔@&……*¥”
她剩下的话语被人捂住,顺着风消失在门外。谢商序面色不佳,重重关上门,在看到百里秋阳表情时紧张不已。
“秋阳。”他小心翼翼叫她,“你别听她的。”
“她说得对。”百里秋阳起身,缓步走到谢商序面前。谢商序想要扶她,被推开手拒绝,“谢商序,你走吧。”
“像先前说的那般,我们不要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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