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自有节奏

暮春大雪。

百面圣君看着飘落下来的雪花,感觉自己比话本里的窦娥还冤。

浑身说不出的冰凉难受,一颗心七上八下,恨不得整个人埋进地缝里,才不会夹在如此危险的局面。

谢玄之视死如归:“仙子,动手吧。”

这人正演得起劲,可怜圣君他老人家前有虎后有狼,心惊肉战地手抖,刀都快握不住了。

他正忙着筛糠,就见眼前的白衣剑修停顿片刻,而后浮空而立,灵力疯狂汇于剑上,比方才那一剑的威势更甚数十倍。

这是杀招。

此剑若是落下,所及之处被万千凛冽剑气千刀万剐,绝无活口。

百面圣君:“我,你,你们!”

这就动手了,你们不是认识吗,连谈判都不谈判的吗,好歹多说几句话寒暄一下,人死之前不都是要交代一长串,说不完就绝对死不了的吗!

这对吗。

这不对啊啊啊!

他着实没忍住,弱弱道:“大仙,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不过这微弱如虫蚊的声音并没有惊起任何波澜,眼前的白衣仙子眼珠子动都没动一下,眉目微敛,却是佛口剑心。

她柔和声音:“你方才所言我已谨存于心,往后年年今日,定赴君墓,陈绿梅一枝,酒一杯,闲聊数句,将此段事迹奉为佳话。”

剑光愈加明亮。

她道:“君可安心去了。”

谢玄之:“……啊?”

他沉默了一会,逐渐浮现出疑惑。

这对吗。

这招以退为进使出来怎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谢玄之感觉自己死不瞑目。

同样觉得自己死不瞑目的百目圣君满心悲凉,视线在这俩瘟神中间调转,最终牙一咬,心一横。

拼了。

察觉到禁锢在妖丹上的魔气出现波动,他当机立断,一掌拍向眼前的男人,飞速拉开距离,然后遁地而逃。

这一掌可不轻,谢玄之飞向宁灵的方向,迫使她分心,收了灵力,伸手去接人。

好机会!

遥城是绝不能呆下去了。

借此空隙,百目圣君逃之夭夭。

宁灵刚接住谢玄之,怀中的人就吐出一大口血,虚弱地靠在她肩膀上,宛若一朵即将凋零的茶花,他半睁着眼:“仙子别管我,快去追人。”

多么美好的品德。

多么委曲求全,善解人意,一切顾全大局的光辉形象。

妥了。

余光看见宁灵神色动容,谢玄之刚刚被击溃的信心稍稍回复了些许。

这还拿不下你。

哼。

宁灵:“嗯。”

看来还算清醒。

她想也不想地把人放下,掐起剑诀就要追出去,察觉到身后有异样,诧异回头道:“你拽我做甚。”

真是个木头。

死死抓住她衣袖,谢玄之望着这块硬邦邦的木头,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才将火气压住,放柔了声音:“可能是惊惧后的下意识反应,我一个人呆着,总感觉有些胸闷气短。”

他白着一张脸,风吹欲折,脆弱无比。

宁灵“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察觉到言外之意:“你这种症状需得练胆,若有时间,往后我带你多去几趟厉鬼窟历练历练就好了。”

她利索地扯开袖子。

因为反作用力,谢玄之脑袋“咣当”磕在了地上,响地有些突兀。

谢玄之:“……”

说她不懂,她还知道安慰人。

说她懂,她把人往厉鬼窟带!

这回真是胸口闷的疼,谢玄之使劲咳了几下,感觉胸腔里的淤浊之气再不顺顺就快炸了。

这女人就没有心!

他可是重伤!

放着不管就会死的重伤!

就给他“嗯”了一声,就走了?

从前日开始积攒下来的伤病被这一气瞬间爆发,眼前猛地发黑,谢玄之有些难受地覆上心口,喘息时胸腔中带出血沫混在一起的杂音,咳了几下,一股撕裂般的钝痛密密麻麻地涌上来。

那蝎妖可没有留手,一掌正中心脉,若他是个普通人,现在早就魂断归天了,哪里还能撑着再说两句话。

宁灵此人果真冷情冷性,也怪不得旁魔会碰上一脑袋冰渣子,连往日的傲气也全折了进去,整日酗酒买醉,失意颓废。

他闭上眼。

冰冷的凉意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身体一动不动,感受着濒死感的逼近。

捱过最难受的片刻就好,就如同他以往经历过的千千万万次,埋进土里,痊愈,苏醒,从坟冢里爬出来。

“醒醒!”

似在远方又似在耳边的声音传来,带着暖意的手抚上他的脖颈,轻轻压下去,顿住,谢玄之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睛,一抹亮色先于天光进入失焦的瞳孔。

那人将他扶起,单手开药瓶,一颗泛着温润光泽的玄纹丹被塞了进来,磅礴精纯的药力顿时在体内散开,修复着每一处破损。

是……宁灵。

重新聚焦的眼眸微动,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你醒了。”

宁灵动作稍停,似乎松了口气,没有立刻离开去追蝎妖,而是开了乾坤袋取出一瓶丹药,言简意赅:“玉露丹,你知道的。”

给他的。

谢玄之缓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丝笑:“多谢……”

“谢”字还没说完,她点过头后便化作剑光没了踪影,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清冷梅香还萦绕在鼻尖。

天光洒在额前,刺得眼睛生疼,谢玄之脱力躺倒,将手挡在眼前,沉默了一会,才抬起手臂将整瓶丹药打开,倒进嘴里。

宁灵此人,倒也不似传闻那般可怖。

他放下空的丹药瓶,顿了顿,将它和之前的药材包放在一处,整理好后,仔细地放进宽袖中。

压下刚刚猝不及防错拍的呼吸,谢玄之长舒一口气,捂了捂胸口越发躁动的心跳声。

估摸着是丹药的原因。

抬眸看向远去的剑光。

至于对付宁灵,他自有节奏。

*

宁灵拔出朔月,溅开的鲜红顺着剑身流下,长剑一甩,便已光亮如新。

蝎妖,也就是百面圣君。

残败的蝎妖尸身躺在地上,双目惊恐睁大,瞳孔已失去光彩,面上还残留着深深的惧意。

除这具身体之外,地上还各有五具,有男有女,面容俊秀美艳,俱是供其操控的人傀。

六人中,她斩五具人傀,最后的本体另有人处理。

“师妹!”

来人红衣烈烈,自雪光中走出,眉目微敛,于洒脱肆意中多了几分沉静。

他利落收剑,跨过蝎妖尸首,来到了宁灵的面前。

宁灵抱剑,行同辈礼:“师兄,久未相见,一切可安好。”

“师妹,一切安好。”

简云深道:“寒光几年不见你,倒是甚为想念。”

寒光,是他本命灵剑的名字。

悬浮在他身侧的剑有悖于自己的称谓,热络地绕着宁灵转圈,就差多条飞速旋转的大尾巴,被宁灵的佩剑狠狠敲了一下才委屈巴巴地缩了回去。

“朔月……呃。”

宁灵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高冷佩剑,硬着头皮道:“朔月也时常想起你们。”

朔月,怕不是想着怎么砍人。

简云深往旁边撇了一眼。

寒光潋滟的灵剑在空中悬停着,平和从容,看上去并没有攻击性,但得益于从前的教训,他和自家灵剑同步往后退了半步。

同门师兄妹之间的退让怎么能叫怂呢,那是谦让,是友善,是大爱。

师尊一定会以此为荣的。

略过寒暄话题,简云深正色道:“此处距离遥城颇近,师妹追捕的这妖邪可是从遥城出来。”

“不错。”

宁灵道:“城中百姓称他为圣君,受其压迫,供奉面容姣好的男子与女子,这些人傀就是他以此炼制而成。”

“遥城魔气已除,但这百面圣君所逃亡的方向乃是越溪镇,我恐再生事端,遥城事了之后得再去一探。”

她问道:“对了师兄,你来遥城又是为何?”

“我此行是专程来找你的。”

简云深脸色郑重无比:“我有一事,还望师妹应允。”

“师兄请说。”

难道是东极丹阙府出事了,但以他们宗门的底蕴,谁欺负谁倒也说不准。

宁灵一顿。

莫不是苦主找上门来了。

简云深沉声道:“自上次一别,我闭关剑庐,得一至理名言,若人与人硬要相比,只会徒增愤懑,相处时需心平气和,端茶煮茗。故于剑道终有所悟,人生苦短……”

“我想受点这个年纪不该受的苦。”

“喝”,简云深提出一壶香茗扔了过来,然后握剑抱拳:“师妹,决斗!”

宁灵:……悟了个什么啊。

刚想拒绝,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狂妄至极。”

“她”刻薄地挑剔着:“上次的伤还不够你回味吗,这次又想怎么输。”

宁灵:“……”

剑痴拉仇恨拉的那叫一个准。

果然,对面的简云深眼中肉眼可见地燃起了小火苗:“求师妹不吝赐教。”

她身体刚刚能动,抬头就看见一道凌冽寒光朝她袭来,灵气勾动间甚至引来了紫雷降世。

汹涌雷光骇然落下,正对命门。

宁灵:……行吧。

她握住正在嗡鸣的朔月,迎雷而上。

友好地结束了一局,宁灵扶了把师兄,看着他颤抖的嘴角,关心地问了一句:“还好吗?”

简云深将震得发颤的手臂往后背去,嘴上勾出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力度略轻。”

他满头大汗,白着嘴唇:“若是再来一局,也未尝不可。”

宁灵:“……”

她很给面子地递台阶:“我倒是有些累了。”

“这样呀,那就不凑巧了”,简云深轻咳道:“咱们改日再战。”

宁灵:“那便多谢师兄体谅。”

“哪里哪里,都是做师兄应该考虑的”,他动了动麻痹的腿,笑容一僵,脸也烧红了起来:“师兄好像有些旧伤复发,不知师妹可否搀扶一二,先回遥城歇息片刻。”

宁灵憋笑:“固所愿也。”

简云深:这个年纪的苦也太苦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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