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目的白光中,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灯丝接触不良般的暗红色光晕。
那红光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但路小冉确信自己看到了。
而且,就在红光闪过的瞬间,他感觉胸口那枚晶石猛地一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激活,又迅速沉寂下去。
那红光……是什么?
路小冉心头一凛,莫名想到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病人生命体征急剧恶化时,监护仪屏幕上疯狂闪烁的警报红灯。
就在这时,李国富那只被油污吞噬的手臂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嘶鸣。
紧接着,他佝偻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前倾倒,仅靠那只被粘在名单上的手臂支撑着,才没有完全趴在地上。
“儿子……我的儿子……”李国富的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气音,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喘……喘不上……气……药……药没了……”他另一只还能活动的手,颤抖着在工装裤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个空空如也的,没有任何标签的棕色小塑料瓶。
瓶子被他抓得变了形,瓶口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药渍。
路小冉瞬间明白了,是那份该死的名单。
那些恶心的油污,它们不仅在吞噬李国富的身体,更在通过某种诡异的方式,加速他儿子铁蛋的病情恶化。
污染区正在利用李国富心中最深的恐惧和愧疚,作为食物,疯狂汲取吞食。
那个在名单上被标记的名字,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工厂下岗咳咳……儿子的肺……”李国富断断续续地呜咽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都怪我……都怪我……没本事……保不住工作,害了娃……”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名单上自己画圈的名字,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油污和纸页上。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车间勾肩搭背的老王头,两个人经常一起结伴下班去喝点小酒,虽然只不过是最劣质的白酒,但是那个时候的快乐是真实的。
他还看到了儿子出生时孱弱的啼哭,看到了医生诊断书上“遗传性肺功能发育不良”那几个冰冷的字……下岗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儿子活下去的希望。
他害死了老王头一家,也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份巨大的痛苦和自责,此刻成了污染区最甜美的养料。
“逻辑链闭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路小冉身侧响起。
洛斯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旁边,那双深邃的绿眸落在李国富身上。
“这个污染区专挑人心底最隐秘的伤疤下手。李国富最怕什么?丢了饭碗养不起家,害得儿子一身病。最内疚什么?因为工作,陷害好友。最后工作没了,朋友没了,孩子也没了。这地方就抓着这点不放,反反复复勾起他的回忆,让他又怕又悔。
那黑油就像这个污染区的进食管道,把李国富所有的情绪,害怕,难受,恐惧,悔恨,全部都吸走,一滴不浪费。”
路小冉感觉心里有些难受,却又说不上来,只抿了抿嘴唇:“我刚刚好像看到,看到那个灯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洛斯特顺着话看过去,“的确不对劲,刚才那灯闪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监控这一切,想插手。这个污染区不太安分,有点像把污染区和外面现实世界连得更紧。连得越紧,它吸食人情绪的本事就越大,污染的速度就越快。”
“说到底,污染区就是完全在顺着本能反应。”
路小冉明白他的意思,眼前的李国富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先吸食他下岗的痛苦,再榨取怕儿子死的恐惧,最后连他儿子的命都不放过。
路小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洛斯特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头,让他瞬间清醒,却也更加绝望。
这哪里是什么旧货市场?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结构精密的情绪榨汁机。
从身体到灵魂,从过去到未来,榨干一切可利用的价值。
而他们这些探索者,就是被投入其中的养料。
“救……救我娃……”李国富微弱的声音如同风中残烛,他抬起那只还能动的手,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伸向路小冉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最后一丝如同溺水者看到船只的乞求。
路小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救?怎么救?
就在这时
“滋啦——!”
头顶那盏刚刚闪过红光的球形大灯,猛地爆出一团刺眼的电火花。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一般,整个市场里所有炽白的节能灯管,在同一瞬间疯狂地闪烁起来。
滋啦滋啦
灯光疯狂地明灭,人们的脸在瞬间的强光和骤然的黑暗中交替闪现,表情变得狰狞而怪异。
那些货架和商品在疯狂闪烁的光线下扭曲变形,一点点锈化,扭曲,如同群魔乱舞。
“啊——”
“怎么回事?”
“灯坏了!快跑!”
短暂的死寂后,是更加混乱的尖叫和推搡。
虚假的繁荣表象被彻底撕碎,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人群像炸了窝的蚂蚁,开始毫无方向地奔逃,互相推挤,甚至开始踩踏。
就在这混乱的人群中,路小冉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穿着棒球服男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红色的挑染,略带稚气的长相,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棒球棍,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低吼着冲进了电器区。
路小冉突然反应过来,低声道:“这不是之前那个男人吗?”
杨惠猛的侧头“你说是谁?”
洛斯特淡声道:“被钢铁乐园回购的那个男人。”
几人瞬间额头冷汗涔涔,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那个男人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紧接着,哗啦啦的坍塌声响起,电器区入口处的一片狼藉。
滋啦滋啦
声音来自那台被男人踹翻的老式监控显示器。屏幕碎裂了大半,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但屏幕居然诡异地亮了起来。
显示器上霎时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同时发出令人烦躁的电流噪音。
众人的眼睛被强光刺痛,路小冉下意识地闭眼,然后半眯着眼强迫自己适应光线,看向屏幕。
雪花点剧烈地跳动,几秒钟后,扭曲的画面猛地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尘土飞扬的午后,看背景是某个城中村,只是到处断壁残垣,推土机巨大的钢铁铲斗正推倒着一堵摇摇欲坠的砖墙,扬起漫天灰黄色的烟尘。
画面晃动得厉害,像是某个人手持拍摄,整个画面里又抖又不清晰。
推土机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麻。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身材壮硕的男人背影闯入镜头,他拎着棒球棍,一脚踹开摇摇欲坠的院门,镜头猛地一转,聚焦在一个坐在破旧轮椅上的老人身上。
老人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他枯瘦的手臂死死抓着轮椅扶手,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对着镜头外嘶声力竭地喊着什么,但声音被推土机的轰鸣和周围嘈杂的叫骂声淹没。
男人冲着蜷缩在轮椅上的老头啐了口唾沫:“就你个老棺材瓤子是钉子户,是吧。”
男人没有丝毫犹豫,抡起棒球棍,带着一股蛮横的狠劲,朝着老人身下的轮椅狠狠砸了下去。
“哐”
“哐”
“哐”
他抡起棒球棍,在老人绝望的嘶喊和轮椅金属扭曲的刺耳声中,对着身后举手机录像的同事咧嘴一笑:“拍清楚点!给哥几个群里发发,看看什么叫拔钉子’!”铁锤砸下的闷响混着他粗野的笑骂,淹没在砖墙倒塌的烟尘里。
“辰哥威武,辰哥牛逼!”
“还是咱们辰哥霸气哈哈哈哈”
几个男人嘻嘻哈哈的声音回应道。
一声声沉闷的巨响透过破旧的显示器喇叭传出来。
在棒球棍毫不留情的敲击下,轮椅的金属支架瞬间扭曲变形,老人连人带轮椅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整个人身体蜷缩着,费力的在尘土中挣扎。
画面边缘,一个穿着橘黄色保洁服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女人她正死死拉着另一个情绪激动的抗议者,试图阻止冲突升级。
紧接着镜头剧烈晃动,似乎拍摄者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到。
屏幕里,那个砸翻老人的棒球男猛地转过身,他的脸在晃动的镜头里模糊不清,但那双眼睛却透过布满雪花的屏幕,盯住了屏幕外的男人。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那张脸和屏幕外的男人一模一样。
紧接着,让所有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发生了。
屏幕里,那把沾着灰尘和血迹的棒球棍,突然变大变长,猛地向前一凸。
紧接着那棒球棍像是突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毫无征兆地从破裂的显示器屏幕里猛地伸了出来。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朝着电视机前的男人狠狠砸去。
“那是什么东西!”路小冉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噗嗤!咔嚓——!”
在看到巨大的棒球棍的那一刻,那个叫赵沐辰的男人就开始拼命向外跑,甚至开始连滚带爬,然而一切都晚了,男人最终还是因为躲闪不及被棒球棍砸中了左边大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棒球棍这一下砸的结结实实,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混合着赵沐辰痛苦扭曲的嚎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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