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堆了些笨重且又不值钱的杂物,尽头被封死,没有灯亮,四下一衬,昏昏沉沉。
月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并未觉察出异常。
已经到下半夜了,人不及先时的多,她擦了把头上热出的汗,冷不丁被人从后一撞。
宋希庭像是看不见她,一个人走到里面,脚步放的极轻。
月书见状把碗还了回去,跟着一道摸进。
她想问问原因,只是走到巷子一半,听到细微的声音后她呆住了,随即大喜。
深更半夜、偷偷摸摸,幕天席地的野鸳鸯嘴里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摩擦不小,地上黯淡的影子晃晃悠悠,宋希庭贴着墙,余光瞥见月书表情不对,他略一思索,便捂住她的嘴,贴耳道:“这么没见识?”
月书诧异至极,没见识,什么叫没见识。
这个时候只需要她跳出来,拍手大喊:“你们干得好事!”
那么,她就会顺利地拆散第二对野鸳鸯,她明明是乐傻了。
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腰,月书眼神示意他放开手,她要开始表演了。
半揽着她的青年仔细辨认她的眉眼神色,半晌,似乎有所察觉她的意图,摇了摇头。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但如果有妹妹宋淑,那就另当别论了。
月书心里暗暗骂他双标狗,但耳听着声音,也有几分梦回初见宋希庭那夜的感觉,愈发不自在起来。
好像跟他出去碰上了,狗男女怎么着也能找到一对。
等等——
月书脑子里有两根线像是连通了,她扭过头,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他们又碰上了一对狗男女。
月书扒拉下他捂嘴的手,重重点头,慷慨地给他发了一张好人卡。
宋希庭微微挑着眉,撇过头避开耳畔湿热的气息,往后一靠,可揽着她的那只手却并未撤开。
两个月修养时间,打打闹闹时候多了,月书被他耗得耐心大增,如今眼里有目标,随手掐了他几下,一个人探头往那处有遮挡的破败油伞、杂物堆叠的角落瞄,估算着两只野鸳鸯的进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准备就绪的少女正要一个虎扑伸爪,然后大呼台词,谁知身后有人抢先道:
“你们干得好事!”
声音震天响,一刹那连带人影子都在抖。
月书:“!!”
恰在此时,揽着腰的手猛地一收,她整个人又直直贴上了宋希庭。目光正对上巷口那个骂骂咧咧的妇人,光影昏昏,月书隐隐瞧见那妇人手里提着一把刀来。
“松松松手!”
月书急得拍了几下他的腕子,望着愈发逼近的刀,就差给他一脚了。
她咬牙切齿:“你搞什么呢!”
光线昏昏的地方,若碰到个不讲理的二话不说一刀轮上来,擦,她不就是个大冤种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不分场合不讲道理的男人?!
箍着少女纤细的腰身,墨绿衣衫的青年不急不缓将她紧紧摁住了,余光见那妇人慢慢靠近,他低头道:
“别怕,兴许她是认错人了。”
“什么?”
月书仰着脸,不想他竟俯身亲了她一口!
虽是蜻蜓点水,却也叫人火大,她皱着眉听到身后有脚步靠近,没忍住使劲掐了他几下,可听到宋希庭故意发出的声音后月书忍不住戴上痛苦面具。
啊啊啊啊!
这下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话说那马氏走近后眯着眼,抬手一比划,举起的杀猪刀放下几寸,再次靠近看了看,嘀咕道:“王归仁?”
宋希庭礼貌道:“你认错人了。”
马氏听着他低而清的声音,瞄了眼两人相拥的动作,老脸一红,不过不肯道歉,重新换上刚才那副骂骂咧咧的嘴脸,边往回走便道:“年纪轻轻不干正经事,跑这儿学发春的猫儿叫,也不怕丢了娘老子的脸!”
月书欲言又止。
巷口有几个循声凑来看热闹的,见捉奸的马氏无功而返,品了品她话里的意味,一个个哄笑着就想往里更近几步,瞧瞧姑娘有无穿着衣裳,男子有无粗壮品相。
月书不悦,一把猛地将宋希庭推开。
巷子再往深处,已经没有动静了,蛰伏的两个野鸳鸯不敢放肆,月书抓了抓头发,憋不住吼了一声。
“看什么看?滚开!坏了姑奶奶的好事,你们会遭报应的!”
巷口进来的人被宋希庭堵住,他挥了挥手,劝走人便从后揪着她的领子将人拖走,嘴里道:“一个人瞎说什么呢。”
“呸呸呸。”月书痛苦抱头,“都是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希庭不解,询问道:“怎么说?”
“你方才只要不说话,我这事就成了一大半。”月书长吁短叹,忿忿不平。
“你喜欢捉.奸?”
“……”
月书挣脱开他的拉扯,低头走在路上,斟酌后开口辩解道:“你才喜欢呢。我要是真喜欢,方才拼了老命也要将那两只野鸳鸯扒拉出来。”
“老话说的好,人无癖不可与交。我生来这么大,只喜欢撞见野鸳鸯后大喊一声‘你们干得好事’,现如今词都被人抢先说了,那便没有太大意思。况且——”
青衣少女擦了擦嘴,偷偷抬眼,耷拉着眉没好气道:“你还故意做那些,我说巷子里还有其他人,只怕被人当笑话。”
宋希庭不语,末了停下脚步,伸手揪住她的辫子。
月书嘶了一声,却见他抬了抬下巴,两人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废弃的城隍庙前。
青都新的城隍庙建在城东头,这一处荒弃二十年,因风水问题,夜里从外看阴森不已。
二进深的院落,大门敞开,一眼能瞧见正殿。正殿神像早已毁坏,两侧楹联字迹斑斑。
左云:莫胡为幻梦空花看看眼前实不实徒劳技巧;
右云:休大胆烊铜热铁抹抹心头怕不怕仔细思量;
地砖缝里挤出无数杂草,宋希庭站在门槛之外,忽想起要到七月十五的中元节了,于是问身旁的小丫鬟怕不怕。
月书那时正抱着手臂,闻言当然摇摇头,她从小学到大的唯物主义,怎么可能怕鬼神。
宋希庭笑了笑,于是把她推到身前。
“喂!”
宋希庭提前捂住她的嘴,言道:“我害怕。”
月书被迫向前,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冒出四个字,等她反应过来都被自己惊到。
这这这——
方还一脸不情愿的少女扭头,见他俊秀眉目,一下就绷不住。
月书闭上眼,嘴里叨叨念道:“都怪我。”
“什么都怪你?”
月书见他是真的好奇,于是故作神秘,让他低头。
荒凉院落里,明月皎皎,身姿颀长的男子听到那四个字,鸦青的眼睫扇了扇,面无表情看着笑傻了的少女。
月书捂着肚子,几步拉开距离。
“都怪我,脑子不受控制。”
宋希庭冷笑一声,想到老.汉.推车四个字,他站定原处,深更半夜、荒败破庙,望着正殿破漏屋顶里洒下的光,他忽提醒了声。
“月姑娘,你身后有人。”
月书闻言没来得及回头,一颗小石子不知从哪打来,啪嗒从她肩后落地。
她缓缓扭过头,却见正殿中,神龛上的垂帘已垂落,夜风中微微晃动,那之后传出一道尖细声音。
像是猴叫。
“吾为宣州內史桓彝,治幽冥,主祭厉坛,千年间保境安民,御灾捍患、鉴察司民,威灵赫濯,乃官吏依庇,民物保障。尔等小民,深夜造宅,惊扰无祀鬼神,妨碍冥官察鉴,罪孽深重!”
“不过念在初犯,本官允许你破财消灾。”
月书初时还懵了下,但越听到后面她越是安心。
都变成死人了,还要什么人间粪土。
“金银珠宝太俗了,冥官老爷身死得道,怎么能用俗物上贡,稍等,我去外面买几炷香。”
月书说着悄悄靠近神龛,她小心避开屋顶漏下的月光,探头往神龛后可藏身的地方望去。
一个瘦猴模样的小鬼头盘腿坐在那里,眉毛淡黄稀疏,看着营养不良,又因年岁小,穿着破烂衣裳,辨不出男女,不过头发倒还梳的干净。
他捏着嗓子道:“金银珠宝怎么就俗了?钱是英雄胆,钱是通天路,你烧三炷香本官可不认。”
等了会儿,他没听到外面女人的声音,生怕人跑了,忙伸头偷看。
大殿里只一个墨绿衣衫的青年,他对着一面墙上褪色已久的血迹,若有所思。
“咳咳,俊后生,别再瞻仰本官生前撞墙洒出的血了,若真有这股子诚意,蒲团上磕几个头,本官就饶你个大不敬之罪。”
宋希庭淡淡扫了眼,循着声儿慢步走过去。
神龛后的小鬼头见他胆不小且个又高,立马改口:“慢慢慢,本官不喜阳人靠近!”
话音未落,这头的月书掐准时机,探身露面,故意捏着嗓子吓他:
“姐姐是鬼,冥官老爷肯定喜欢。”
身旁乍有女声,小鬼头心蹦到嗓子眼,余光一瞥见她雪白的脸,舌头都打结了。
“啊你、你——”
说时迟那时快,等他扭头要跑,正好被那头的宋希庭一把逮住手臂反扭,结结实实压在积灰的蒲团之上,逃无可逃。
面容清俊的男子半蹲在他面前,笑容浅浅,手上力道却不轻,察觉到他那股挣扎的劲,温柔道:“小孩子装神弄鬼,是要遭报应的。”
那小鬼头不甘示弱,骂道:“欺负小孩,你可真不害臊!”
宋希庭点点头,另一只手拍了拍他干瘦的脸,笑吟吟道:“你说得对,我只欺负小孩,不像这个姐姐。”
小鬼头斜眼看过去,青衣少女正蹲在一旁看热闹,借着漏下的月色瞧,肤色皙白如玉,一双弯弯眉眼,皓齿红唇,像是工笔画里走出的仕女图。
他问:“这个姐姐怎么了?”
宋希庭似笑非笑道:“你不听话,她就会掐死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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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行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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