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彼时,疏影堂院中。

春光正好。

老太君一大早就来陪魏宣拆覆住眼睛的药膏。

“怎么样?”老太君的手在魏宣眼前摆了摆。

魏宣艰难地睁开眼皮。

三年了,第一束光刺进魏宣眼中,眼胀得紧,慌忙避开了。

老太君赶紧用身体替他挡住了太阳,照旧以白纱覆上他的眼,“不急啊,罗大夫说了拆了药膏只能模糊瞧见个影儿,需得时间恢复。娘现在陪你去药庐,等罗大夫施了针我们宣儿也就守得云开见月明咯。”

老太君兴奋得眼角堆满了褶子。

魏宣自不能扫了母亲兴,点了点头,“我们早些去罢,午间回来陪阿璋过生辰。”

“你的眼睛要紧,生辰哪年不能过?”老太君嗔了他一眼,扶着他出了门。

这位罗大夫是世外高人,当年魏宣失明后,老太君遍访名医才遇到这么一位能治眼疾的。

奈何此人闲云野鹤惯了,这眼疾啊一治就是三年。

此番好不容易盼到他云游归来,不早些施针,谁知又等到猴年马月去了?

老太君早备了马车在外等候。

两人正要上车,一股花香徐来。

“娘稍等,花还没浇。”魏宣压了下手。

他年少时在院门口种的花一直都在,如今环绕着栅栏开得正盛。

他回来后,这些花就不再假手于人,需得自己浇灌才放心。

老太君见他磕磕绊绊去溪边打水,恨铁不成钢翻了个白眼。

魏宣不知,用陶罐舀着清水。

因怕脏物误入陶罐,被浇进百合花丛,他用手不停地触摸着水面。

流水缓缓没过指缝,倏地一团纸也打着旋落入了他手中。

魏宣眉心一拧,将被石块卡住的纸团捞了起来。

“不知哪个丫头小厮落的脏东西,你捡它作甚?”

老太君顿时面容失色,疾步过来接信。

魏宣抬了下手,拒绝了。

他的拇指摩挲着信纸上的封蜡,细细打着圈。

眉头越蹙越深,呼吸越来越急。

“信是哪来的?”

“不知哪个不知廉耻的丫头写的,娘哪知道……”

“我问,信是哪来的?”魏宣扬声打断了老太君。

他性子温和,从小到大从不曾这般吼过谁。

此时却威压重重,不容置喙。

老太君支吾道:“就是老二的女人昨日送来的。”

“……”魏宣怔了片刻,“谁?”

“薛兰漪啊,老二那个外室,三年前从青楼里买回来的女人,你也被那狐狸精迷了眼不成……”

“不对,她不是,她不是……”

魏宣嘴里低声重复着,颤抖的手紧扣着封蜡。

这枚封蜡就是漪漪打的,不可能有错。

绝对不会错!

魏宣仓促起身,迫不及待去见她。

可他看不清啊。

他像无头苍蝇一样慌乱地寻找着薛兰漪的方向,被石头绊倒,又爬起来。

几经跌撞,脸上、身上满是泥泞。

老太君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更看得出老大对这个女人也上心了。

她忙扶住他:“那个女人已经和老二行了礼,她现在是老二的妾!官府都认了,你别糊涂!”

其实魏璋一大早就令人请老太君参礼了。

老太君眼下巴不得那女人和老二如胶似漆,自然没有破坏的道理。

她说这些是让魏宣死心。

可魏宣听了这话,手抖得更厉害,一把推开了拦着他的老太君磕磕绊绊往大堂去。

他想快些,再快些。

脚却是软的。

伸手触摸着眼前的混沌世界,踉踉跄跄磕磕绊绊四处寻觅。

“宣儿,施针之事耽搁不得!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啊!”老太君在身后拼命喊。

魏宣听不到,他的脑海里只有黄衫少女坐在窗前,提笔写字的模样。

那时春暖花开,落英缤纷飘在书桌上,也落在少女青丝间。

魏宣抱剑斜倚在窗外,撷取她发间一片花瓣,“漪漪,明日我就启程去边境了,到时候必然文书战报满天飞。你若给我寄信还总魏小将军魏小将军的称呼,我怕会被公文淹没哎。”

“要不你换个特别的称呼?如此我一眼就能看到你寄的信了。”魏宣以手撑颚,趴在窗台上。

少女也托腮,眨巴着眼睛与他对视,“那你想我怎么称呼呢,魏小将军?”

“当然是……”魏宣红了脸,支支吾吾开口,“要不你就叫我,叫我……”

“我在信封上盖三枚封蜡,厚厚实实的,你一摸不就分辨出我的信了吗?”少女挑眉,“嗯?魏!小!将!军!”

魏宣在心里琢磨了许久的昵称又被她一句话堵回去了。

魏宣很挫败,“贯爱画饼,这次还是三个大饼。”

“那这饼魏小将军吃不吃呢?”

少女将方才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宣纸封进了信封里,打了三枚封蜡。

信封在他眼前晃了晃,少女笑得眉眼弯成了月牙。

他还未启程,她已经在给他写信了。

从前,魏宣在边境每七日都能收到她的“三个大饼”。

可这次,他等了一千九百个日夜。

从前寄的信上的封蜡都快被摸平了。

他终于又等到了她的信。

她画的饼,当然是没吃够的。

说好的,要给他画一辈子大饼的。

魏宣扯下眼纱,深一脚浅一脚跑向大堂,推开了半掩的门。

实榻大门轰然撞在墙上。

撞击声层层叠叠回荡在大堂中,绕着房梁久久不散。

一众宾客寻声望来。

在乌压压的人群里,魏宣却一眼看到了那黄衫少女。

虽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可她的模样,他不会认错的。

他的漪漪还活着,真真实实站在他眼前。

魏宣的眼霎时盈满泪水,是欢喜,是自责。

他僵硬地挪步朝薛兰漪去,每一步都觉恍若隔世,而目光自始至终不舍离开她。

怕一眨眼,一切都如千百次的梦境一样消散了。

人群不明所以,纷纷屏退到了两边。

大堂之中让出了一条路,从他通往她。

时间变缓慢,距离在拉近。

“漪……”他颤抖着唇。

薛兰漪惶恐地退了半步,防备着眼前的人。

那是一种受过伤害,所以格外警觉的目光。

魏宣心里更生出一丝疼惜,他想上前安抚。

一道玄色披风挡在了眼前。

“兄长是来喝喜酒的吗?”

冰冷的话打断了魏宣的思绪。

魏璋宽厚的肩膀将那个清瘦的姑娘藏在了身后。

薛兰漪也并不拒绝。

今日的大公子实在很不一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情绪浓得,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薛兰漪难免害怕,竭力避着他。

她不认识他了。

在得到这个结论后,魏宣的心揪了起来。

钻心的痛让他头脑清醒了些。

那些想要大声跟她说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眼下国公府到处都是官家的人,他不能让人知道被充为官妓的昭阳郡主公然出现在京城。

亦不能让昭阳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嫁给魏璋。

他凭着所剩无几的理智咽下哽咽,“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兄长可没有立场。”

“长兄如父,未袭爵前我为尊!”

电光火石的几句话。

魏璋嘴角始终染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妾书可是兄长亲手所写。”

话似云淡风轻,可字字句句都充斥着谋算。

从一开始,魏璋就在算计他这个兄长。

他们之间,早就不存在兄友弟恭了。

魏宣可以接受他为了功名利禄算计他本人,但是……

魏宣看了眼恐慌的少女,“为什么是她?”

“兄长猜为什么?”

魏璋欣赏着魏宣关心则乱的表情,悠悠道:“纳她,当然是因为喜欢她。”

“喜欢她”三个字吹进了薛兰漪的耳朵里。

她瞳孔微震,懵然望向魏璋高大的背影。

魏宣却笑了,“你自己信吗?”

魏璋倾身,贴近他耳畔,“怎么?难道只有兄长才配有寤寐思服,患得患失之感,我不能有吗?”

寤寐思服,患得患失。

轻轻吐出口的八个字,不就是一个“情”字吗?

这便是薛兰漪昨日想要告诉魏璋的情。

他其实体悟到了吗?

薛兰漪鼻头微酸,嗅到了他身上厚重的冷松香。

他只有夜里难以就寝时,才会点这么重的冷松香。

昨夜,他也未眠?

薛兰漪紧绞着手指,心里还是不可抑制生了些许涟漪。

而在魏宣的角度与魏璋平视,只看到了他眼里游戏人间的轻浮。

他要对漪漪有情,又怎会让她穿着还是昭阳郡主时爱穿的衣裙,在宾客面前招摇过市?

他不知道,若无面纱遮挡多少人会认出昭阳郡主吗?

她会经历怎样的血雨腥风,他不知道吗?

不管他安的什么心,他但凡真心爱重她,都不会将她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魏宣不想再跟他纠缠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瞥了眼桌上的妾书,分明还少了一团红印,“漪……姑娘没画押,妾书便不算作效。”

“快画押吧,莫让兄长久等了。”魏璋这话是跟薛兰漪说的。

可他并未回头,只是饶有兴味盯着魏宣。

而身后,薛兰漪染了丹砂的食指扣进掌心,汗涔涔的,不一会儿满手殷红。

要摁下手印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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