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你认得我?”

少年放开她,掀起眼皮,略微诧异。

只这一愣神的功夫,他便被楚香兰拉到一旁躲了起来。

“晚些再与你说,有人在跟踪我……”

少年低下头,他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来,两个人躲在走道的狭缝里,越均舟微微俯身,便将外头的光全都挡住了。

阴影彻底笼罩着她。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油然而生。

楚香兰这才后知后觉,眼前之人与她也不过两面之缘,她竟如此放松警惕与他躲在一处。

万一他与那跟踪她的人是一伙儿的……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在茶坊时,他站在树下目不转睛盯着她看的样子……

背上犹如寒风刮过,楚香兰几不可察地缩了缩脖子,手心沁出些许冷汗。

她不自觉将身子后撤一些,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均舟却率先后退一步,冷着一张俊脸。

“……”

这人怎么与前些日子判若两人了?

不过楚香兰现在心思全在外面,压根顾不上去猜这个与她仅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的想法。

许是躲过了,先前一直缠着她的黏腻阴冷的注视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炙热的注视。

打量,探究,好奇。

带着无法忽视的侵略感。

不同于旁人的点到即止,他的探究带着毫不掩饰的恶劣,仿佛要将她一寸寸拆解开来。

一如先前茶庄那次对视。

听到“跟踪”二字,越均舟凤眸不动声色微抬,目光依旧落在那张煞白的小脸上。

许是方才躲避匆忙,额头上沁出些许薄汗,一双剪影似的羽睫像一只蝴蝶似的轻颤着,满目惊慌。

楚香兰感觉到他在打量她,她面上发热,故作镇定。

“你认得我?”

头顶再一次传来疑问。

他的嗓音十分干净,好似寒冬腊月里夹杂着霜雪的风一般,钻进耳朵,留下阵阵冷冽。

若只听声音,不看那双眼睛,她会以为这是一个有心气的少年郎。

楚香兰解释道:“我与郎君有过两面之缘。”

“两面?”

他生得俊美,浓墨重彩的五官恰到好处地嵌在线条利落的脸上,一双微扬的丹凤眼透着冷漠,漆黑的眼珠子被上眼皮遮住小半,露出明显的眼白,微微垂下眸看她时,带着无形的压迫和探究,让人不敢直视。

楚香兰在他的注视下,竟莫名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感。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忘了当日在茶庄见的一面?

还是忘了进城那日的一面?

是了,那日进城路过时,他恰好被一群富家子弟欺辱,这一面被她撞见属实不光彩。

楚香兰笑道:“是我记错了,我与郎君只有一面之缘。”

“只有一面?”

“……”

难道她还在哪儿见过他?

不应该的,如此长相之人,她不至于看一眼就忘了。

楚香兰想不起来。

落在脸上的探究愈发深了,如此大胆赤|裸的注视让楚香兰红了耳尖,她低着头,紧紧捏着帷帽,犹豫着要不要戴回去。

便听越均舟又道:“莲湖。”

“?”

“你不识水性?”

“咳咳——!”

越均舟剑眉微挑:“怎么了?”

楚香兰双手捏着帷帽边缘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略显惊慌的水眸。

“心虚了?”

才没有。

楚香兰轻轻吸气,对上他满是恶劣的探究目光。

因自幼体弱,她肤色比大部分女子还要白一些,秋水剪瞳,羽睫轻颤间,眼波流转。

越均舟目光锁住那双水眸,眸色晦暗不明。

他不说话,静静等着她的回答。

楚香兰黛眉微拢,嗓音轻得好似一阵风,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无奈道:“郎君有所不知,我自幼体弱,且受不住半点风吹,更别提识水性了……那日国公府落水,险些要了我半条命。”

“是么。”

越均舟双手抱臂,微微俯身,朝楚香兰逼近了几分,两人的呼吸瞬间缠在一处,随后,也不顾楚香兰因他靠近而瞬间紧绷的姿态,睁着一双下三白的凤眸,饶有兴致盯着她。

“可我看你说了这么大一段话,都不喘气的。”

“……”

她明白了,这人是故意找茬的。

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绾绾?”

僵持之下,元嘉的声音适时传来,楚香兰循声看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拉到一旁,又看向她旁边的玄衣少年。

“你怎么在这儿!”

-

上马车后,楚香兰还未缓过来。

元嘉见她不说话,又拉着她左看右看:“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楚香兰摇摇头,思忖片刻,问出了心底一直想问的问题:“公主认得他?”

说起越均舟,元嘉的脸色就变了,嗤道:“他是我姨父从外抱回来的私生子,从小养在后院,你才回京几日,不认得他也正常。”

养在越府后院的私生子?

难道是……

“他叫越均舟,说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二表兄,不过我可不会这般叫他!他平日里就喜欢和大表兄作对,不仅处处模仿大表兄,还对他恶言相向,简直可恶!”

竟然真的是他。

怪不得方才他提起莲湖,又试探她识水性一事。

莫不是他发现了什么?

又听元嘉继续道。

“不仅如此,五岁还害得大表兄落水,险些丧命!可怜我那大表兄生性纯良,到现在还护着他,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

还有这事儿。

听她这么说,越均舟应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才对,可为何他会下水救她?

难不成,他真的知道了什么?

见楚香兰走神,元嘉又叮嘱道:“绾绾,你可要离他远些,他心思歹毒,城府深着呢!”

楚香兰心不在焉地应着。

回到燕拂苑,楚香兰还在想方才的事。

忽然月洞门后窜出一个人来。

楚香兰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时,便见楚芷兰笑盈盈站在她对面。

“姐姐这是去了哪儿,身上怎么一股怪味?”

怪味?

有吗?

楚香兰疑惑蹙眉,煞有其事地闻了闻衣袖,又听楚芷兰说道,“父亲好像有什么急事,正到处找姐姐呢,还以为姐姐在我这儿,我说姐姐陪公主出去玩了,许是晚些才能回来。”

她轻轻勾唇,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如今天色已晚,姐姐还是快些过去吧,别让父亲等急了。”

“父亲找我?何事啊?”

楚芷兰笑道:“这我就不知了,姐姐去了便知道了。”

-

楚家祠堂。

楚香兰进来时,楚冠林正好上完香,转过身来,看到她,脸色顿时沉了几分。

楚香兰微微福身:“听说父亲找我?”

楚冠林看向身后的牌位,沉声道:“给楚家列祖列宗,还有你母亲,上柱香。”

楚香兰乖巧应是,上前点香,虔诚跪拜。

磕头三次,楚香兰还跪在蒲团上未起身,楚冠林的声音便从头顶传来。

“绾绾,你可知错?”

楚香兰神色微怔,抬起头,满脸疑惑:“绾绾不知父亲在说什么?”

“不知?”楚冠林冷笑,“身为尚书嫡女,竟然流连那等腌臜之地,公主不懂事也就罢了,你也不懂事!”

“若圣上怪罪下来,到时候,连累的就是我们楚家!”

一通指责,将楚香兰训得一懵。

“你去找公主说清楚,就说你不当伴读了,举荐你妹妹芷兰去,芷兰从小便知书达理,顾全大局,她去合适些,免得到时候又给我惹出什么麻烦,连累了楚家。”

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好一个连累楚家。

十四年前,一句“恐误前程”便将她送走,如今写信接回来,也不过是看在她即将及笄嫁人的份上,能为楚家谋一份利罢了。

楚香兰轻笑,她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倔强:“若女儿不愿呢?”

“你——”

楚冠林没想到她竟会拒绝,“此事由不得你!我已奏请圣上,替你辞去伴读一事。”

事已至此,楚香兰脸上的恭敬也维持不住了,她气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气息不顺便咳了起来。

楚冠林见状,眉宇间的厌烦更甚了。

“你就好好给我待在屋子里,抄写十遍女戒!”

-

燕拂苑。

“老爷怎么能这样,这是娘子好不容易得来的!”

青黛看向楚香兰,满眼担忧,只是自家娘子却气定神闲。

“娘子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楚香兰已经气过了,她抬眸看向窗外的玉兰,神色淡淡:“她想要伴读的位置,就看她有没有本事拿了。”

翌日,楚香兰照常去给孔老夫人请安。

虽然老夫人念在楚香兰体弱,让她不必日日过来请安,只让她得空了便过来陪她老人家说说话就好。

但楚香兰还是坚持每日清晨过来。

“你怎能如此鲁莽!”

随着谈话声,还有里头明显气急的鸠杖砸地的“咚咚”声。

楚香兰脚步一顿。

“绾绾才回京没几日,好不容易得到元嘉公主的赏识,你这——”

“母亲。”

楚冠林叹息声从里头传来。

楚香兰敛眸,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儿子何尝不知这是为楚家好,只是绾绾自幼身子骨弱,加上刚回京,对上京一切都不熟悉,免不得进了书院冲撞了贵人,虽有元嘉公主护着,但元嘉公主性情不定,保不准哪天就厌了绾绾,届时,连累的可就是咱们楚家了。”

楚香兰勾唇冷笑。

又是连累。

咱们楚家。

好一个“咱们楚家”。

里头没再听到孔老夫人的声音,隐约传来脚步声,还有杯盏磕碰的咔哒声。

“母亲消消气,儿子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芷兰自小端庄得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让她去当公主的伴读是再好不过了。”

沉默许久,孔老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咱们楚家亏欠绾绾的,又岂止一个‘伴读’的位子……”

孔老夫人闭了闭眼,眼前仿佛再次浮现十四年前的景象。

厉鬼般凄厉的惨叫声刺破黑夜,伴随着术士不停摇铃的叮咛声,整个楚家仿佛变成了无边无尽的地狱。

一道婴儿的啼哭让众人神色怔住,产婆双手染血跑出来,还未来得及报喜,术士却脸色骇然,手中的铜铃摇得更响。

一声“灾星入宅”,将所有人震在了原地。

紧接着,惊恐的惨叫声从屋子里传来,产婆惊恐推门而出。

箫氏血崩而亡。

……

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肿痛得厉害,孔老夫人叹息道:“十四年了,咱们亏欠绾绾……太多了。”

“儿子晓得的,日后,儿子会好好弥补她的。”

里头再也没有传出任何动静。

楚香兰松开不自觉紧绞着的锦帕,低头看着不知何时被掐得通红的手指,透着门窗看了里头良久,终是冷着脸,转身离开。

不管越均舟知不知道那日她是假意落水,她都不能让越均颐知道,尤其不能让国公夫人知道。

否则她再想进国公府,可就难了。

事到如今,她必须要为自己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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