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不疼你看不出来吗，”路人甲气得五官乱飞，说话相当不客气，唾沫星子都喷在唐瑾音脸上，“你自己不洁身自好，还连累你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哥哥看到你那好男朋友吸//毒的时候愁得一夜一夜睡不着觉，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唐瑾音皱起眉头，即将出来的眼泪再一次憋了回去，“你他妈谁啊你，轮得到你教训我了？整个唐家也就唐坤和穆雪有资格骂我不要脸，唐宇辰敢骂我我也得抽他。你也挺不要脸的，我们唐家人说话你在这厚着脸皮围观。赶紧滚出去，不然我把你的臭嘴给你扇干净，傻逼。”

“阿辰，你看她！”路人甲居然直接呜呜哭了出来，扯着唐宇辰的袖子晃来晃去。

和小清同级别的称呼出现了。

阿辰。

唐瑾音眉头突突地跳，看着为她挡了一拳套伏在地上的唐宇辰也没了半分心疼，甚至还想补上一脚把他踹翻在地，踹他个狗啃泥。

这他妈找的什么傻逼女朋友。

唐瑾音觉得那一拳套虽然疼，却也不至于那么疼。但唐宇辰半跪在唐坤面前丝毫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他垂着脸，表情被头发完全挡住，对路人甲的哭声没有任何反应，任她扯着他的袖子。

唐坤则一直捂着眼睛，正好站在一束灯光下，一句话都不说。

几十平米的拳击房里回荡着路人甲时不时抽下鼻子的声音，略显诡异。唐瑾音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三个人一台戏，心里不知作何感受。

她受不了这种沉默的氛围，只想跑得越远越好，之前也是这样，和爸爸吵过架之后她马上就跑了，完全不管烂摊子谁来收拾。

只是现在，站在灯光下捂着眼睛的爸爸，看上去突然比自己印象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

爸爸哭了吗？

他为自己哭过吗？

他为唐宇辰哭过吗？

应该没有吧，唐宇辰从小到大都不需要别人操心，应该没什么好哭的，笑还来不及呢。至于自己，爸爸连笑都懒得笑，更不会哭了。

期末考试的卷子，唐宇辰考了年级第一，她考了年级第三，爸爸会摸摸唐宇辰的头夸他干得漂亮，然后转头淡着一张脸，对她说下次努力。

那会唐瑾音年纪小，不懂为什么第一名和第三名的差距那么大。现在倒是懂了，不是第一名和第三名差距大，而是自己和唐宇辰差距大。

有没有那根把，差距非常非常非常大。

唐瑾音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不说了吧，说了又要吵，挺没意思的。

她缓缓转身，朝门外走去。

“唐瑾音。”唐坤叫住她。

没有传来想象中的怒吼，而是像无风的水面一样平静。

“叫你妈陪你去做下产检吧，好好养着。”

唐坤的声音很干，就像块干透了的海绵一样挤不出一滴水，从外壳往里剥，剥多久都是硬的，只有芯的那一点点是软的、濡湿的。

唐瑾音觉得自己的声音也不会比唐坤的湿润多少，喉咙滚了滚，只是嗯了一声，推门而出。

然而外面的奖状墙再一次把她拉回了现实。

自己对于唐坤来说，比不上唐宇辰一根头发丝。

老妈穆雪，正斜靠在贵妃榻上，非常优雅地翻着一本杂志。

“妈，我聊完了。”唐瑾音走过去，站在她面前。

她感觉自己像个大头兵似的，心情波澜，语气生硬，站在长官面前，中指贴在裤缝上，恭恭敬敬汇报任务。

“坐，”穆雪调整好坐姿，对她笑了笑，“你这次居然没有摔门，有进步。”

这算是风凉话吗？

穆雪在这五口之家里就是这个定位，像是下凡的七仙女，仙气飘飘的，对任何事都保持中立，不偏不倚。

七仙女都和董永男耕女织呢，比穆雪接地气。

“摔不动，怀孕了，赵之文的。”

她说完这句话后就悄咪咪地看着穆雪的表情，穆雪温和的笑容还是挂在脸上，心理素质看上去要比唐坤和唐宇辰好很多。

不愧是七仙女，厉害厉害。

“真的？”穆雪笑意更深了一些。

唐瑾音收回目光，手指无意识把裤缝捏紧了。

“我啊，自认为比你爸爸更了解你一些，”穆雪双手轻拂了下身上的旗袍，“所以我猜，你现在应该挺开心的。”

唐瑾音皱起眉头，疑惑了地看着她。

“你爸爸打拳的声音我坐在这都听到了，”穆雪把杂志放在一旁深黑色的乌木小几上，“他越生气，你越开心。”

……这话太孝了，她没法接。

“不过我知道你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做赌注，赌你爸爸生气。你虽然疯得要命，但也还有点理智，比赵之文强不少。”

“啊。”她发出了单字音节。

唐瑾音真不想和老妈说话，她宁愿回去和路人甲互喷，老妈这话说的，她什么时候都接不上。

“你怎么想的，要我帮你骗骗他吗？”穆雪凑近唐瑾音。

“呃……”唐瑾音咽了下口水，“他让您陪我做产检。”

“好办，你表姐前两天刚查出来怀孕，我把她的验血报告要过来，P掉时间姓名年龄，你爸看不出来。”

这番话给唐瑾音彻底干沉默了。

穆雪没等唐瑾音回话，站起身拢了拢胳膊上的丝绸披肩，踩着哒哒的高跟鞋，上楼去了。

她估计老妈可能觉得事情终于变得有意思起来，于是帮她一把，加点料，让火烧得更旺一点。

爸爸虽然有点不正常，但是和他媳妇一比，简直正常得吓人。最起码他做事动机是明确的、符合逻辑的。

唐宇辰过了一会终于出来了，西服裤子都有点皱，对她说，“你今晚别走了，明天跟着爸去见个人。”

“见谁？”唐瑾音瞬间警觉，不字诀脱口而出，“我不结婚！”

唐宇辰有点无奈，“不是相亲，是爸的朋友。”

“谁？”唐瑾音依然警觉。

“爸说，”唐宇辰顿了顿，“明天你就知道了，真不是相亲，你放心。”

唐瑾音泄了气，周阿姨做的精美午饭也食之无味，虽然食之无味，可还是吃了很多。

穆雪一直往她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说她现在可是有两张嘴呢。

唐坤眼神锐利如刀，唐瑾音不服输地和他互瞪，然后把穆雪夹的菜全吃光。

唐瑾音吃了饭就回了自己的屋子，整整两年，她都没有踏足过这里。因为没有什么东西，所以比她刚走那会整洁了很多。

她用手指一抹窗台，又一抹桌子，最后抹了把和纸片一样薄的电视，指腹上也只有零星几粒灰尘，一看就是好好打扫过的。

不过那也没什么好感动的，给许久未归的孩子打扫房间这种温馨的剧情不会发生在唐家，这对于唐坤和穆雪来说，只是说句话的功夫而已。

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眨眼就到了晚上，看着头顶的铜制枝形吊灯，愣了好久都回不过劲来。

她的房间在二楼，爸妈都不会在这个时间睡觉，所以门缝是黑色的。门后是楼梯，不是客厅，也不可能有人等她。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窗上，汇聚成一道流下来，伴着狂风，呼呼作响。

左俞还说今晚等她回家呢，她今晚回不去了，得和他打个招呼。

唐瑾音从衣柜里翻出来自己高中那会最喜欢的洋娃娃莉莉娅，莉莉娅还是和印象里一样可爱，眼睛很大，只是眼神有点忧郁。

她把莉莉娅抱在怀里，给左俞打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左俞的声音传了出来，“姐姐。”

“我今晚不回去了。”她摸着着莉莉娅忧郁的大眼睛说。

左俞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想你了。”

他连着三天晚上不回家，第四天终于回了，居然还有脸说想她？

唐瑾音正手指作梳给莉莉娅梳头发，内心一阵呵呵，“那你去我的房间里抱一床我的被子睡觉吧。”

那边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然后便是沉默。

唐瑾音依然专心梳头发。

“……我的被子为什么会在你床上？”左俞的声音终于响起来。

“因为姐姐也想你了啊。”唐瑾音脱口而出，毫不避讳，“我想你的时候，就是抱着你的被子睡觉的。”

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说我想你了是什么意思，傻子都知道。

但唐瑾音确实不是那个意思。

就像出差的时候把小狗送到朋友家里寄养，几天后接回来，也会一直抱着小狗说“妈妈好想你哦”。

然后唐瑾音把妈妈换成了姐姐，仅此而已。

她不知道左俞的那句想你是什么意思，但估计也是差不多。她对他是主人对小狗，那他对她应该就是小狗对主人了。

唐瑾音把通话开免提，从梳妆台的盒子里摸出一包橡皮筋，给莉莉娅扎头发。

“我不抱你的被子，”左俞的语气很淡，“我等你回来。”

言下之意就是，我想抱你。

唐瑾音眨了眨眼，这她倒是有点意外了，不过也只意外了一瞬，继续专心给莉莉娅编辫子，“怎么啦？”

电话那头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伴着窗外的雨声，唐瑾音听着，手上的动作不由得放慢，呼吸也渐渐和左俞同频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左俞的声音被落寞笼罩，“只是想你了。”

“下雨，所以格外想我？”唐瑾音笑了。

“……嗯。”

潮湿的雨夜里，唐瑾音和左俞隔着手机，用今早吃了豆浆油条的语气，说着暧昧得能拉丝的情话。

电话那头的左俞，背影瘦削且孤独。他站在唐瑾音卧室窗前，手插在裤兜里，握紧又缓缓松开。

明明想放过自己，可还是忍不住往上扑，但是到最后，他也依然抓不住。

他什么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