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以理，好端端的，为什么会突然辞职。”

在办公室尹以理没有多说，把沈俞赶走之后，拍了拍秦莳微愣的肩膀，取了工牌，很快走了，一句话都没有互动。

秦莳反应过来时，周围只剩同事的唏嘘，谈论之间风评已经逆转。

“老板辞职，是为了留下秦莳吗。”

“是为了打破之前说秦莳靠上位的谣言吧。”

“啊他们居然是真爱……其实讲真，秦莳挺有实力的，而且说到底，结婚之后仍然照常加班吧，也没什么优待，连升职都没有升，说人家走后门，感觉太偏激了。”

“……”

一整天秦莳都心不在焉，心里全想着尹以理，担心他。

有了要担心的事情，自然也忘了周围对她的议论。

撑到下班之后，她回家就忙不迭追问尹以理。

语气很慌张，仿佛她才是那个被被迫裁员的人。

尹以理却十分淡定，盯着秦莳，笑笑：“原因挺多的，一时不知道先说哪个。”

“被我爸责骂了，见不得你受欺负，上任后大改让公司元老有怨言暂时停职避风头……原因还挺多。”

苦涩一笑，头趴在秦莳肩膀上，用力一吸，就像获取能量的植物，就像濒临死亡的鱼儿被重新放进了河流。

“但最重要的还是，我不喜欢上班，好累，谁爱管谁管。”

秦莳每次都说羡慕他，尹以理不明白有什么好羡慕的。

他时常在想，他为什么是尹宗书的儿子，为什么一定是独子，为什么一定是他继承家业。

因为身世的加持，他必须要谨遵父亲的教诲，一堆条条框框让他养成乖巧之下的反骨，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出一点错误。

他最爱滑雪，攀岩，因为要继承家业，尹宗书担心他出事，就被强行静止了，回国后连签证都被扣了一段时间，这让他枯燥的生活更没劲了。

上班好累，一堆老不死的老油条意见又多，今天改革一下明天改革一下就开始闹，跑到尹宗书面前告状，真以为他是没实权垂帘听政的皇帝啊，无聊。

正好这次二叔的事情一出来，股东意见很大，他又和秦莳的婚情曝光，尹宗书本来对秦莳就有意见，现在趁机就拿出来说事，说什么继承人不能娶一个普通家庭的女生。

于是尹以理就说：“好啊，那我不当继承人，您继续吧，我不干了。”

秦莳看他停职了却不是很难过，确认：“你真没事吗？”

见他笑，秦莳又努力从中分辨几分真几分假。

结论是，他似乎真的不在意。

秦莳这才松一口气，安抚拍了拍他的肩膀，抱住他，一阵沉默，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原本趁着失业这段时间，尹以理要独自一人出去走走，他本想叫上秦莳，但他又想起秦莳不爱去太远的地方，而且秦莳没假期，就打消了念头。

谁知秦莳撞见了收拾行李的尹以理，随口一问，又说也想跟着去。

尹以理愣住，以为她在开玩笑：“你才上班几天啊，而且你不是不爱出去旅游吗，说讨厌没有安全感的地方。”

但秦莳却跟着收拾行李了，很认真，回了一句：“你不是让我多改变改变自己吗，长这么大，除了自己的胆怯加深了，什么眼界都没开阔过，感觉自己很渺小，想多试试。”

“我不喜欢去旅游是不太想出力思考，因为一般别人都不管事，让别人管事我也没安全感，但和你一起出去，我不担心。”

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但简单两句就把尹以理说动了，是的，尹以理在秦莳面前就是没有原则。

看着秦莳的背影，他大脑一阵宕机，后知后觉，秦莳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安慰他，陪伴他？

但最终尹以理推翻了计划，他还是不想让秦莳太冲动休假陪他这个失业人士，两人各退了一步，只是约好周末去山顶看日出。

他给秦莳的理由是：“坏学生不能带坏了好学生，家里有一个无业游民不就行了。”

*

11月早晨，天光连鱼肚白都没出现，两人就爬到了山顶上。

山顶还浸着晓寒，风掠过有清列的霜气。

运气不太好，这几天山上下了好几场秋雨，山林被雾气笼罩，清晨破晓之时，别说太阳了，连下面的海都看不见，只剩浓厚的云层遮挡。

一个耍小聪明几十年，一个旅游老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同时被鬼迷了心窍，来之前连天气预报都没看，一时冲动就上山了，扑了个空。

秦莳没看过日出，望着还微微有些昏暗的天空，难免有些遗憾。

她没扫兴，依偎在尹以理身边，没有走，但内心是失落，又开始延展，不由得想，看吧，想做的事情永远做不到。

但尹以理似乎看穿了她：“秦莳，错过了今天的朝阳，还有明天的晚霞，日子还长着，不要又因此苛责自己，连看个日出没看到都要数落。”

他感叹：“其实也是个不错的体验不是吗，因为我已经看过很多日出了，但很少扑空，我觉得挺好玩的。”

只是在说今天的日出，秦莳心里却有被治愈的空旷，眼眶有些湿润。

她从前不喜欢旅游，特别讨厌风景很美的地方，一群人跋山涉水，最后也许只是为了见一个，社交平台上早就传包浆的照片，甚至最后的景象都不如修过图的照片，她觉得没劲。

她总会给自己一堆框架，没钱，没时间，即使是当初班里组织放松的郊游，秦莳却还是一边爬山一边背单词，压力总是伴随着她的一生，每个阶段。

她以前会责怪教育体系，认为在高压之下没有人会轻松，每个人的轻松都是虚伪的故作轻松，只是为了迷惑她让她误以为他们没有偷偷内卷的假象。

她以前总认为，压力是外界造成的。

但上了大学，读了研，工作，结婚，压力也没有减少，同样的事情，有人高兴，秦莳却永远得不到放松。

她明白了，是她要调整，而并非是外界。

任何事情，有人会觉得有趣，有人会觉得没劲，现象还是那个现象，其实说到底，还是在于心态。

焦虑的人即使见到完整的最美的太阳，也不见得有多开心，乐观的人即使在山上忘了带伞，也会兴奋享受雨滴的驻足。

就像现在，望着一望无际的山下，什么都看不见，山里的雾也摸不着，空气里有清新的泥土味，还有偶然的沙沙声和湿冷的温度。

但就是这样，秦莳的心却难得寂静了下来，是曾在家里，在书桌前，在拥挤吵闹的城市中得不到的宁静。

蒋怜芯给她发了一张请帖，是她要再婚的消息，新郎是彭楠，邀请她做伴娘。

伴娘在秦莳眼里是未婚的人才能去做的，秦莳问了一句自己真的可以吗。

没想到蒋怜芯也不知道是刚醒还是没睡，过了一会儿就回：我就想让好朋友来当，别管。

好朋友。

三个字，足以让秦莳泪崩。

这么多年，她还是没变，渴望爱情，渴望友谊，渴望亲情，故作冷血，只是担心受伤。

但其实，对方仅仅只需略施小计，秦莳就会义无反顾扑上去。

她恍然，想起一位作家说过，幸福不是目的，是过程。

在这样的氛围中，她问尹以理：“你是不是喜欢我。”

尹以理笑：“别问理所当然的问题。”

秦莳又再次重复了一遍，加了一句：“我说以前，就是读高中的时候。”

她心里有了答案，但她还是贪婪地，想得到尹以理亲口回答，因为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满足她空虚无望的心。

她没告诉尹以理，她偷偷又去找尹宗书了。

以前不在意所以不管，现在真的上心了，还是没办法做到尹以理那样，真的忽略长辈的看法。

辞职给尹宗书带来的冲击不小，这几天他也在反思，对秦莳的态度平易近人了不少。

秦莳从他嘴里，得到一个消息，尹以理曾拒绝出国，因为她。

因为她删了他的联系方式，尹以理找不到她，一直想问她去哪上大学，所以留学的事情一再耽搁。

答案不难，但真的听到后，秦莳却缓了好久，最后却抽泣不止。

她感谢，感谢尹以理地等待，同时道歉，抱歉时过境迁，她已经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的样子。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秦莳总会这么想。

同事们说的没错，她的确有一点厌男，讨厌他们普信，讨厌他们死装，讨厌他们不思进取却白日做梦，讨厌他们碌碌无为却心比天高，另她恶心。

寻求一个真诚的，有能力的，善良的，爱她的伴侣，真的好难。

因为她不相信有人会爱她。

但……尹以理出现了。

怎么会真的有这么纯粹的人呢？

她真配这样的感情吗？

风从树林的罅隙之前穿过，尹以理抱住了她，秦莳喜欢拥抱。

这份重量感，总是可以支撑受不了打击的她，无比稳定。

尹以理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你不用把我想得太好，高中你没发现我的爱意，那就说明我确实犹豫又止步不前。”

他那时不了解她，更以自我为中心，不知道一向谨慎的她，居然喜欢汹涌的，暴烈的，明目张胆的爱意。

“我那时表白，你肯定不会接受，因为你就没有谈恋爱的心思，所以现在这样，刚好。”

“可是，我配不上你的喜欢……”

“秦莳，你根本不知道，高中有多少人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太孤芳自赏了，大家都不敢接近你，你很好，有野心又上进，敏感却又温柔，有底线有原则。”

“你一向冷静，偶尔你的失控，让我总是按耐不住地想了解你，接近你，甚至得到你。”

“重要的是，你真的好爱学习，天呐，我每天上学看你都在感慨，原来真的有人这么爱学习，能不能把你对学习的爱分我一点。”

秦莳终于被逗笑了，尹以理俯身和她接吻，风浪漫又温柔地包裹着他们。

她豁然开朗，原来自己一生追求的幸福，已经早就悄然来到她的身边，她忙着赶路从未注意，如今才停下了，发现幸福已经长成苍天大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