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父母带她回乡下老家。
落落大方,行为举止都很得体,一直都在那里写着作业,偶尔亲戚叫她,总是笑着回应,然后又低下头,与题海作斗争。
六岁的表妹走了过来,问她:“姐姐,你是不是在读高中了啊?”
那些亲戚立马接茬:“对啊,你你小语姐姐读的可是一中呢,要成绩很好的人才能进的,而且读的还是尖子班。”
“对啊,真是出息了。”
“我家小孩要能像小语一样,听话懂事,成绩又好,我做梦都能笑醒。”
时军立马拆台:“哪里,她在家里可叛逆了,也就外人面前装的乖一点。”
那些亲戚们立刻哄笑了起来:“小孩子嘛,总会跟大人闹点小脾气,正常。”
“对了,小语想选理科还是文科啊?”一个亲戚开口问。
“女孩子,学文科轻松点。”
“小语都考上尖子班了,肯定学理科啊。”有人反驳。
“学理科,以后好就业。”时军笑着打断了他们的话。
饭后,表妹趁没人,走到了时语的身边,用稚嫩的声音对她说:“姐姐,我以后也要考一中。”
时语看着她,恍惚了一瞬。
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别上一中,开开心心地读书最重要。”她摸摸表妹的头。
表妹疑惑地问:“考上一中就会不开心吗?”
时语笑了笑:“当然开心啊,只是一中读书压力太大了。”话落,她给了表妹一颗糖,让她去一旁完。
表妹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时语没有说剩下的话。
考上一中当然开心,只不过开心的不是你。
回到学校的时语终于舒了一口气,对比起那个房子,宿舍更像她的家。
只不过,两边的家都有源源不断的压力输送给她。
任苒走进了宿舍,看见了时语,扑上去嘶吼道:“小语,你居然考的这么好,说,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时语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说:“什么鬼?成绩出了?!”
“当然,就在教学楼下,你考了全校第二十!一中的全校第二十!”任苒抱着她,欣喜地说。
“你考的比我还好吧。”时语拆穿了她。
看任苒那副心虚的模样,时语知道自己八成是猜对了。
她把书桌整理了一下,然后扭头问她:“你考了第几?”
“第五。”任苒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时语微笑地看着她,然后突然翻脸:“那你他妈还好意思说我,啊,你看看你,考这么好,还来说我。”
任苒骄傲地说:“你知道吗,周问津这次只考了全校第七,我比他高了两名。”
“行行行,你好厉害哦。”时语阴阳怪气道。
任苒忽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奸笑着说:“时语,我怎么感觉你刚刚的话有点那种味道。”
“哪种?”时语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有种小媳妇护着自家老公的感觉。哈哈哈哈哈……”任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笑晕过去。
时语的脸微微有些红,但还是发挥出了自己精湛的演技:“我看你是暗恋他吧,一天天的,嘴里都是周问津。”
“我?暗恋?”任苒指着自己,惊恐地说,“你脑子是不是坏了?你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时语打了她一下:“好了,不逗你了,我们回教室吧。”
任苒“哼”了一声,跟着她出了宿舍。
教学楼下的成绩排名榜属实是一个大热门地点,学生将那里堵得水泄不通。鬼哭狼嚎不断,无非又是什么“完了,我妈回去要揍死我”之类的话。
时语既然从任苒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成绩,便没有去凑这个热闹,转而朝教室走去。
在楼梯转角处,迎面碰上了一人。
周问津此时正因为成绩心烦意乱着,见了时语,才将自己烦躁的情绪收了收。
“恭喜啊,这次考了20名,看来焦虑并不会影响成绩。”他淡淡地开口。
时语露出一个微笑:“你不是也考了全校第七吗,彼此彼此。”
周问津没有接话,眼神有些空洞,怔怔地望向教学楼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语趁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多看了他几眼。
夕阳将光晕笼在了少年身上,他整个人都有着淡金色的味道,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让人生定格于此刻。
校外梧桐,校内香樟。梧桐叶陨,香樟仍绿。
晚自修一如既往的冗长,索然无味。来占课的老师纷纷掏出了卷子,一边讲题,一边恨铁不成钢的说“你们为什么连这种题都能错”“你们的脑子长着干什么用的”。
学生们显然在几年前就已经对这些话免疫了,大脑自动将无用的消息过滤出去,留下老师说道的易错点和易考点。
周问津无聊地转着手中的笔,时不时偷瞄一眼讲台上的老师,见老师没有将目光投向自己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神游。
不过短短十几分钟,他的脑子里,已经从“人类的祖先真的是猴子吗”转到了中美贸易战,俄乌冲突等世界问题上,并发表了一番自己独特的见解。
他实在是无聊极了,目光在教室里乱转,给每个人做起了行为分析。
待他望向时语的方向时,发现她竟也同他一样走神,目光略微有些呆滞,但脸色有些不佳。
他好笑地想:原来好学生也会走神。
时语本不想走神,但她最近好像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大脑,总是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发散的思维被拉回总是会费她好大一番精力,最后脑子拉回来了,课也无力去听了。
她没有在意,或者说她懒得在意,只当是自己为了备考太累了,大脑需要放空。
她的思绪现在全放在期末的全市联考上。没错,期中考才刚考完,就在关心期末考了。至于学校里有哪些杂事,她全都懒得管。
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成了这么无趣的人。她现在的脑子里全是父母看她时的殷切眼神。
如果她考不好,父母会很失望吧。
回到宿舍,她难得没有继续看书做题,而是早早地睡下,这一举动引得秦雅感到奇怪:“小语,你今天这么早就睡啦?”
时语无力地“嗯”了声,然后补充道:“今天有点累,就先休息了,你们继续看书好了,不用管我。”
秦雅不疑有他,转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秋深了,即将进冬的江南小城湿冷交加。其实严格来说已经算是冬天,但在时语心里,下了雪,才算冬天。
不过她也是嘴硬,随着气温逐年变暖,南方的雪越来越少见,一个冬天能下三天雪就十分令人兴奋了,如果下了鹅毛大雪,那就能让孩子们高兴地一蹦三尺高。
江南的冬真的折磨人,它不是北方的干冷,而是湿冷,寒气会渗入骨头,更加令人难以消受。
时语在盼着一场雪。
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总是在雪落时带他们去赏雪,美其名曰收集作文素材。
雪落,花谢,人静。
那时的生活,是整个初中时最快乐的时光。
十二月末,雪终于来了。
纷纷扬扬,坠落人间。
学校里有几树山茶,红白兼具。
雪吻着山茶的枝丫,轻轻堆积在上面。白色的山茶花正盛放,远看,山茶花与雪融为一体,一树银装素裹,白中隐约透着绿。
红山茶已经开始凋谢,大朵大朵的花粲然陨落。
山茶落花,从来不是一瓣一瓣斯文地落,而是整朵花在它全开时落下。
正巧下了雪,那红,在白色雪地上格外醒目,美的轰轰烈烈。
时语在宿舍看到了雪,忽而想起了幼时那段盼雪的时光,不由得莞尔。
时光荏苒,那个总念叨着下雪的女孩如今已成了少女,考入了童年时梦想的学府,但失去那一份纯粹的快乐。
上课时,有好多人被窗外的雪景吸去了心思,眼睛总往窗外瞟,引得老师愤怒:“一天天的心思从来不放在学习上,你们现在浪费的时间就是高考上失去的分数,不想听课的出去,看雪看个饱,不要浪费要学习的同学的时间!”
可是,时语依稀记得,学习的意义从来不是为了考试。
那群“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学生好像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里。
下课后,时语将试卷放在了一边,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雪。
一簇一簇地落,或是在空中胡乱飞舞着。
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在雪中奔跑的女孩。
她笑吟吟地看向时语,又朝她挥了挥手,转身向记忆深处走去。
渐行渐远,时语再也看不见她了。
晚自修下课后,陆老师将时语叫到了办公室里,关切地问道:“时语,你最近的成绩有些下滑,我看你最近精气神也不太有,是不是有什么事?”
时语摇了摇头:“陆老师,我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可能跟这个有点关系吧。”
陆老师担心地问道:“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这个孩子,不要总是给自己太大压力,你已经很优秀了。”
时语适时地挤出一个笑容:“谢谢陆老师关心,我一定尽快调整过来。”
陆老师欣慰地说:“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和老师说,或者告诉爸妈,千万不要自己憋着,待会儿小病憋成大病就得不偿失了。”
时语听话地点了点头。
“现在晚了,快点回宿舍,早点睡觉,别熬太晚。”陆老师叮嘱她。
时语说了句谢谢陆老师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她走在路上,略微长了些的头发披在肩上,那双凤眸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有些黯淡。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整个人变得懒散,什么都不想干,有时候连吃饭都不想吃。
甚至,夜深人静的时候,懒得活着。
她的朋友们都充满了活力,和她们在一起时,她的生气又会浮现上来。
一旦到了家里,那个窒息的家里,她的症状就会加重。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只知道,自己可能病了。
那个意气风发的时语快要不存在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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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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