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校的那天,凛冬终于解封,春暖花开。
校外的梧桐开始冒出新芽,而校内的香樟依旧是常青的模样。
时语拖着行李箱,就像半年前一样,走过那条长长的林荫道,到达宿舍。
过完年后,她的性格越发忧郁,失眠也愈加严重。
寂色的夜里,她睁着眼睛,面色很是平静,脑中却万马奔腾。
睡眠严重不足的后果就是身体机能下降,脸上总是带着憔悴之色。
开学考,她的成绩勉勉强强保持在了全校50名,在父母老师眼中,这相当于断崖式下滑,都认为是她寒假心太野了,没有好好复习导致的,父亲一度想将她的小说全都没收,最后还是母亲拦了下来,狠批了她一顿才完事。
陆老师叫她去办公室谈话,瞧见她苍白惨淡的脸色,第一反应就是:她是不是生病了。
时语好不容易糊弄完了老师,感觉费尽了自己全身的精力。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病了。
她只是想再自欺欺人一段时间罢了。
高一下学期的课程更加繁忙,准确的来说,他们已经开始学高二的课程了。
时语在学校的睡眠质量稍微好了些,成绩也慢慢地恢复。
但学校开始给他们施加压力了。
不知道是谁提出的建议。让尖子班在期中考的时候单独考竞赛卷,难度比普通试卷高很多。
任苒一听到这个消息,瞬间炸毛:“&*#¥&¥%,他们有病啊,竞赛题?你妈的这帮领导自己怎么不去做?他们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我%&¥#%&。”
秦雅拦住了想要炸学校的任苒,一边劝着:“苒姐,冷静,冷静。”
时语在自己的本子上乱涂乱画,心不在焉地说:“竞赛题就竞赛题,反正最差也是80名,有什么好担心的。”
任苒慢慢安静了下来,对时语说:“你最近是不是状态不对啊?”
时语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怎么不对了?”
任苒奇怪地打量了她几眼:“你以前不是这幅颓废的样子的啊,你身上好像少了什么。”
任苒不知道少了什么,但时语知道。
她少的,是活力。
以前那个元气满满,活力四射的少女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麻木的时语。
接下来的时间,是做不完的题目,刷不完的试卷。只要有人抱怨,老师就会说:“你不好好读书,以后后悔都来不及。”
题目越来越难,尤其是数学和物理,简直不是人做的。每天的教室都是死气沉沉的,没什么人会发出声音,只有鼻尖在试卷上滑行的沙沙声。
夜晚的时间也开始被压缩,熄灯后依然有很多人点着台灯在奋笔疾书。
他们坚持着,被学校压榨着。
一代代一中的学生,就是这么熬下来的。
周问津朦胧地感觉到时语最近的状态不太好,不再是开学时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女了。他有些担心,但不知道怎么去询问她的现状,或者说,以什么身份去询问她的现状。
他只能默默地望着她的背影,看她每天下课是坐在座位上发呆,看她有心无力地学习,看她即使已经疲累至极却还是笑着应付其他同学与她搭话。
一日,晚自习放学后,趁着她回宿舍时身边没人,他紧走几步赶上时语,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准备期中考准备的怎么样了?”
时语一听声音就认出了周问津,她转头回道:“不怎么样,感觉这次可能考不好。”
路灯照亮了无月的夜,却照不亮时语那双凤眸。
周问津心里一紧:“你感觉很累啊,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时语轻笑了一声:“谁的压力不大,我承受能力稍微差一点而已,没什么事。”
周问津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时语打断了他:“时间不早了,你回宿舍赶紧休息吧,不然明天要没有精力上课的。”
周问津点头,走出几步后复又回头:“你也好好休息。”
时语笑着应了声“好”。
时语目送着他走进了宿舍楼,久久没有回神。
对不起,如果再和你多说几句话,我怕会控制不住自己,在你面前崩溃。
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看见那个软弱、卑劣的时语。
对不起,我不再是和你初见时的那个少女了。
时语一推开宿舍的门,就看见任苒一脸八卦地望着她。
时语忽略掉她那灼热的视线,转身去衣柜里取睡衣。
任苒终是没忍住,开了口:“小语,你猜我刚刚看见了什么?”
时语没有理她,面上云淡风轻,但心里早已懊悔不已:为什么要和周问津有接触,万一被人看见,传出绯闻影响他的生活怎么办?
任苒见她不说话,认为她是心虚了:“你在楼下和周问津那小子说什么呢?他回去后你在那里傻站着干什么?还说不喜欢他,骗鬼啊。”
时语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任苒,眼中是明晃晃的威胁。
任苒感觉脊背有些发凉,讪讪道:“所以你到底喜不喜欢他?你刚刚那个样子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时语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除了你,还有谁看到了?”
任苒立刻回答:“除了我,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秦雅呢?”时语继续问。
任苒说:“她在卫生间里洗澡。”
时语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任苒没有看懂,疑惑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时语凑近了她,轻声说:“你猜的没错,但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任苒的眼睛立刻瞪大,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你放心,一定做到。”
时语颔首,将身子转了回去。
尽管不情不愿,但期中考还是来了。每考完一科,都会引来一阵鬼哭狼嚎。
时语倒是没有那么情绪化,但还是肉眼可见地消极了下去。
最后一个科目考完后,全班学生瘫软在了座位上,精疲力竭。
陆老师走了进来,笑着对同学们说:“考试辛苦了,我们现在全班下楼放松一下吧。”
期中考在四月末,彼时已初见夏。
春色还未褪去,但气温已经有了夏的端倪。
一中其实处在城郊,甚至旁边就有山,所以温度还算稳定。
夏景其实算得上是索然无味,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墨绿。偶有不同的绿,层层叠叠,也被遮掩了下去。
略微有点趣味的,便是雪白的栀子和盛放的蔷薇。一中里,除了香樟,就数栀子和蔷薇种的多了。
蔷薇比栀子早开一些,颜色也多,在学校的墙边种着,别有一番风味。花瓣如绸缎一般,透着淡淡的甜香。
栀子则开得热烈奔放,香气也更加浓郁。它的叶子绿的发亮,花瓣纯白无瑕。古人则赞它“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一窝蜂蹿下教学楼的学生自然懒得想什么古人不古人的,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放松。
普通人偶尔的小憩,却是他们在这所牢笼里最渴望的。
时语看着洒落满墙的蔷薇,耳边传来了任苒的声音:“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喜欢蔷薇?”
时语没有回头,而是轻声说道:“我也没说我喜欢蔷薇啊。”
任苒走到了她身边:“那你一直盯着它干什么?”
时语淡声道:“他们都是蔷薇科的。”
任苒忽的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在你眼里,蔷薇是玫瑰的替身?”
时语乜了她一眼:“你想象力好丰富啊。”
任苒反驳:“你自己说的。”
时语摊了摊手:“没办法,学校里没有玫瑰,只能赏蔷薇代替了。”
她沉吟片刻,又说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不要给我送菊花,太单调了,我喜欢玫瑰。”
她补充道:“红玫瑰。”
任苒笑了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婚礼。”
时语瞪了她一眼:“谁说玫瑰一定代表爱情?”
任苒点了点头,又说:“我们现在还这么年轻,总是想生老病死干什么?”
可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突然离开你。
如果那一天到来了,请不要哭。
因为,对我来说,死亡可能是解脱。
时语这么想着,但面色依然平静如常。
接下来等成绩的日子才叫煎熬,不知道老师们是怎么想的,居然决定在五一放假前一天将成绩放出并排名。
学生们乍一听到这“好消息”纷纷叫嚷了起来,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时语倒并不怎么在乎,反正自己的家已经破烂成这样了,这点事又算些什么。
这次的成绩和排名肯定不会好到哪儿去,她自己做的题,自己心里还是有数的。
她不在乎,但时军可在乎了,毕竟女儿生下来唯一的价值就是用来炫耀,当时语让他失去了炫耀的资本后,那剧烈的落差感,他那可怜的心脏不会当场爆破吧。
破了就破了,死了最好。时语这样邪恶地想着,整理起了书包。
到家的时语立刻就看见了时军阴沉的脸。
她懒得管,装作没看见,径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站住!”时军呵斥道,“你看看你自己,这次考了多少?两个班一共80个人,你考了75名,你自己说说怎么回事!”
时语转身,凤眸里盛满了厌恶之情:“关你屁事,你爱咋咋地,不要来吵我。”
时军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我是你爹,你怎么可以和我这么说话!”
时语冷笑:“你打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就贡献了那么一点劣质基因就想在那里掌控我的人生,你要不要脸?”
时军的脸青一块白一块,但还是说:“你的小说和那些什么周边已经被我没收了,高考之前就别想要了,下一次再考成这样我直接扔了。”
时语的心脏骤停,但她还是强撑着跑进了房间,但看见那空空荡荡的书柜,终究是崩溃了。
她没有出去和时军大吵大闹,而是将门反锁,然后坐在了床上。
她笑了起来,但眼泪止不住地落。用牙齿咬手臂已经宣泄不了她的情绪了。
目光转向衣架,她拿出了一个衣架。
衣架一下一下地抽在腿上,鞭打过的地方立即泛红,接着慢慢肿了起来。
她像是感受不到疼一样,抽着自己的双腿,直到衣架完全变形扭曲,她才把它扔到一边,捂住脸痛哭了起来。
她无神地站了起来,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走到了书桌边,翻出美工刀。
刀尖对准手臂,狠狠一划,血珠立马冒了出来。
整条手臂遍布伤痕时,她停了下来,刀尖对准了自己的手腕。
死吧,死了就解脱了。
脑海里的一个声音说。
任苒和秦雅还等着你,你不要抛下他们啊,还有,你不想再多看周问津几眼吗?
时语丢下刀,无声地大哭起来。
翌日,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时语睁开了双眼。
以前那个活泼乐观的时语死在了昨天的刀下。
活下来的,是麻木、虚伪的时语。
从某种意义上说,时语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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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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