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开学典礼前二十分钟,后台乱成一团。

许眠蹲在音响设备旁,手忙脚乱地整理着缠成乱麻的音频线。

九月初的阳光透过礼堂高窗斜射进来,照得她后颈发烫。作为学生会新晋干事,她被分配到这个最不起眼的岗位,连演出节目单都只能看别人传阅过的皱巴巴的那份。

"高二(3)班的诗朗诵配乐拷好了吗?"文艺部长陈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许眠连忙举起U盘,却被对方皱眉避开,"直接给技术部的学长,别给我。"

许眠缩回手,耳机线又勾住了校牌。

她轻轻解着,突然听见礼堂侧门被推开的声音。

不同于后台的嘈杂,那扇门开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许眠下意识抬头,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逆光站在门边。

阳光在那人轮廓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微微低头翻动手里的一沓纸,纸张沙沙的声响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喧闹。

许眠眯起眼,看见他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腕骨处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

可能是她的视线太过显眼,"那是高三(1)班的许嘉木。"

技术部的学长接过她手中的U盘,顺着她的视线解释,"开学考全市第一,今天代表毕业生发言。"

许眠吓了一跳,退了几步点点头,喉咙突然发紧。

她当然知道许嘉木——光荣榜上永远排在第一的照片,每次大考后广播里总会念到的名字。

只是没想到真人比照片还要......

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此刻许嘉木走到角落的钢琴旁,借着从彩色玻璃透进来的光线再次确认演讲稿。

阳光被玻璃过滤成斑斓的色块,在他侧脸投下不断变幻的光影。

他微微蹙眉时,左眼角下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小疤痕会轻轻皱起,像是一个未完成的逗号。

"喂!发什么呆?"学长推来一台摄像机,"去录彩排。"

许眠如梦初醒,差点被自己绊倒。

她抱着摄像机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在距离钢琴三米远的地方停住。

取景框里,许嘉木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被放大了,她甚至能看清他翻页时食指上那道细小的、可能是被纸划伤的痕迹。

"......作为新时代的青年......"

他突然开始低声练习演讲,声音比广播里听到的更沉,带着些许清晨特有的沙哑。许眠的手一抖,摄像机差点脱手。

那声音像是有人用羽毛笔沿着她脊椎轻轻划了一道,激起一阵莫名的战栗。

"同学。"

许眠猛地抬头,发现许嘉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

他比她高出大半个头,身上有淡淡的墨水味,可能是刚改过演讲稿。

"你踩到我的钢笔了。"他说。

许眠这才感觉到脚下异样的触感。

她的帆布鞋是开学前在夜市买的,鞋底还沾着家门口泥泞小路的红土。

此刻这团红土正玷污着一支显然价格不菲的钢笔,就像她总是弄脏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

她惊慌失措地跳开,看见一支黑色钢笔静静躺在地上,笔尖已经微微弯曲,墨囊渗出的蓝黑色液体染脏了地板。

"对不起!我、我可以赔......"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看见笔帽上刻着的"XJM"三个字母——这显然不是随便能买到的普通钢笔。

许嘉木弯腰捡起笔,轻轻叹了口气:"没关系。"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你是学生会的?"

许眠点头如捣蒜,校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后台有矿泉水吗?"他微笑着问,"我喉咙有点干。"

许眠捡起校牌,飞奔去物资处,她不知道的是,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把许嘉木叫走了,她回来时发现许嘉木已经不在原地。

有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直到典礼开始的音乐响起。

整场典礼她都心不在焉,只在许嘉木发言时死死盯着舞台。

他站在聚光灯下的样子和角落里练习时很不一样,声音清朗,姿态挺拔,完全看不出紧张。

只有许眠注意到他左手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支坏掉的钢笔,像是某种习惯性动作。

典礼结束后,许眠主动留下来整理后台。在钢琴凳下,她发现了那支被遗落的、笔尖损坏的钢笔。

她应该把它交到失物招领处。

她应该。

许眠鬼使神差地拧开笔帽,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体温。

XJM三个字母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她突然想起那只白猫——如果此刻把它偷走,是不是就像偷偷把流浪猫抱回家一样,只要足够小心,就能永远藏住这个秘密?

她小心翼翼地把笔放进校服口袋,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空荡的礼堂都能听见。

当天晚上,许眠在日记本上画下那支钢笔的素描。

画到第三遍时,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一个男生的手。

清晨六点二十分,许眠已经站在高三教学楼下的梧桐树旁。

晨露打湿了她的帆布鞋,九月的风带着未散的暑气拂过她攥得发白的指节。

学生手册摊开在"校园平面图"那页,上面用荧光笔标出了三条从高三(1)班到图书馆的路线。

这是她连续第三天来"偶遇"许嘉木。

前天她在食堂听见高三的学姐议论,许嘉木每天早读前会去图书馆还书。

昨天她鼓起勇气提前蹲守,却因为太过紧张,在真正看见那道身影时落荒而逃。

今天她做了完全准备——书包里装着从表哥那里借来的《时间简史》,假装自己也是个早起看书的勤奋学生。

六点三十五分,玻璃门映出许眠整理刘海的第七次尝试。

昨晚用剪刀自己修剪的刘海参差不齐,右边比左边短了足足一厘米。

她想起母亲总说"你这孩子连头发都长不整齐",便用发夹狠狠别住那绺不听话的头发。

当那道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林荫道尽头时,她的呼吸瞬间凝滞。

许嘉木今天穿了藏青色校服外套,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他走路时习惯性微低着头,右手拎着书包带,左手捧着一本硬壳书。

在距离图书馆台阶还有五米的地方,他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那支替代的蓝色水笔,在书的扉页上写着什么。

许眠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步,枯枝在脚下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许嘉木抬头。

世界在那一刻静止。

许眠感到血液轰然涌上耳膜,她慌乱地举起《时间简史》挡住脸,书页间飘出图书馆借阅卡,轻飘飘落在他鞋面上。

上面还印着三年前某个借阅者的咖啡渍,形状像她膝盖上永远消不掉的淤青,书页哗啦啦地翻动,恰好停在"虫洞理论"那章。

"你也看霍金?"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许眠僵直地放下书,发现许嘉木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面前,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晨露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本硬壳书现在夹在腋下,露出"量子力学"几个烫金小字。

"我、我只是..."许眠的舌头打了结,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她又咬破口腔内壁了,这是从小学会的止哭方法。

视线落在他锁骨处从衬衫领口露出的银色链坠上。

许嘉木微微倾身,看了眼她手中的书页:"这里错了。"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某个复杂的数学表达式,清晰的改正了错误的地方。

许眠呆若木鸡。

她根本看不懂这些术语,这本书只是为了制造共同话题才借来的。

此刻那些字母和符号在她眼前扭曲成一片模糊的黑色漩涡。

好丢脸……

不要再看我了…

她简直想钻进地缝里。

"你是高几的?"许嘉木问。

"高二...(7)班。"她声音细如蚊蚋。

"高二就看这个?"他挑了挑眉,左眼角的疤痕因为这个动作微微牵动,"有兴趣的话,周四下午物理竞赛班有场关于黑洞的讲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踏上图书馆台阶,背影很快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

许眠站在原地,发现自己的校服后背已经湿透。

她颤抖着翻开《时间简史》的扉页,在上面写下今天的日期和"XJM"三个字母。

当天中午,许眠冲进教务处,在报名表上找到了物理竞赛班的信息。

报名表上"家长联系方式"一栏,她熟练地填了隔壁小卖部的公用电话。上周家长会,她就是用两包烟收买老板帮忙冒充舅舅的。

每周四下午四点,实验楼301室。她咬着笔帽犹豫了五分钟,最终在"报名原因"一栏写下:"对天体物理有浓厚兴趣"。

下午的班会上,班主任宣布即将到来的月考安排。

许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笔记本上画满了各种变体的"XJM"字母组合。

放学铃响时,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翻到上周的日记——许嘉木在礼堂发言那天,她曾记下他右手小指有一道细小的疤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物品划伤过。

而现在,她书包侧袋里静静躺着那支刻有"XJM"的钢笔。

周四下午三点五十分,许眠在实验楼女厕所里检查了第十二次发型。

她用自来水将翘起的发梢压平,水珠顺着脖子流进衣领。

镜子里的女孩面色潮红,嘴唇因为紧张被咬得失去血色。

她觉得自己好土。

她往脸上拍了点凉水,又掏出偷偷带进学校的淡粉色唇膏——这是她十六年来第一次化妆,如果这能算化妆的话。

物理竞赛班的教室比想象中拥挤。三十多个座位几乎坐满,清一色是戴着厚眼镜的理科生。

许眠缩在最后一排角落,把《时间简史》摊开放在桌上,像是一张证明自己属于这里的通行证。

四点零五分,教室前门被推开。

物理教研组组长张老师带着一个瘦高男生走了进来,教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小声的议论。

"今天由许嘉木同学给大家讲解上周的竞赛题。"张老师说完就坐到后排,留下许嘉木站在讲台前调试投影仪。

许眠的视线黏在他拿着粉笔的手指上。

那双手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能看清淡青色的血管。

当他在黑板上写下"黑洞热力学"几个字时,粉笔灰簌簌落下,像一场微型雪崩。

"谁能说说霍金辐射的基本原理?"

许嘉木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许眠缩了缩脖子,希望自己变成一粒尘埃。

前排齐刷刷举起的手像是一片突然生长的森林,她甚至看见有个男生同时举着双手。

"最后一排穿灰色卫衣的女生。"

许眠猛地抬头,发现许嘉木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教室里的脑袋齐刷刷转向她,空气瞬间凝固。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

"我...我认为是..."她结结巴巴地开口,脑海中拼命回忆昨天熬夜看的科普视频,"量子涨落...在事件视界..."

"错。"许嘉木打断她,"是真空涨落导致的粒子对产生。"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许眠的脸烧了起来,她死死盯着桌面,希望地板能裂开一条缝把自己吞进去。

接下来的九十分钟成了煎熬,每一个专业术语都像子弹般击中她脆弱的伪装。

下课铃终于响起时,许眠抓起书包就想逃。

"等一下。"

许嘉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僵硬地转身,发现他手里拿着她慌乱中落下的《时间简史》。

"你的书。"他递过来,指尖在扉页上那个"XJM"的笔迹处停顿了一秒。

许眠接过书,感觉有千万只蚂蚁在皮肤下爬行。

她应该道谢,应该解释,应该做点什么——但最终只是抱着书冲出了教室。

女厕所隔间里,她终于哭了出来。

好丢人啊,为什么你这么没用!

眼泪砸在《时间简史》的封面上,形成一个个透明的小水洼。

她翻到扉页,用力擦掉那个幼稚的"XJM",纸张却被蹭出一道难看的皱褶

回到宿舍,许眠在日记本上写道:"今天许嘉木和我说话了。

他可能觉得我是个白痴。"写完后她又划掉,改成:"今天距离许嘉木最近时只有0.5米。"

第二天早上,许眠在图书馆书架间发现了许嘉木昨天说的那本书。

她踮起脚尖去够最上层的那本红色硬皮书,却怎么也够不着。

"需要帮忙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眠的手僵在半空,感到一阵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后颈。

许嘉木的手臂越过她头顶,轻松取下了那本厚重的书。

"谢谢。"她不敢转身,怕他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许嘉木把书递给她,突然注意到什么:"你的手..."

许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上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是昨晚试图修好那支钢笔时被金属边缘划伤的。

"被纸划的。"她下意识撒谎,把手藏到身后。

就像对校医说膝盖淤青是摔跤,对老师说缺席原因是发烧。

许嘉木点点头,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创可贴:"小心感染。"他的指尖在交接创可贴时轻轻擦过她的掌心,那一小块皮肤立刻像是被烙铁烫过般灼热起来。

许眠道谢后匆匆离开,却在拐角处忍不住回头。

许嘉木已经走到自然科学区,阳光透过高窗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抽出那本《量子力学导论》,修长的手指抚过书脊的样子,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脊背。

那天晚上,许眠把那枚用过的创可贴夹进了日记本。

创可贴上印着小小的星星图案,她数了整整二十七遍——和许嘉木今天衬衫上的纽扣数量相同。

周三下午的图书馆比往常安静。

许眠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费曼物理学讲义》,视线却黏在十五米外的那个身影上

这是她发现的第三个关于许嘉木的规律:

每周三下午四点十分到五点四十,他会准时出现在图书馆西北角的A7座位,阅读最新一期的《国家地理》杂志。

那个位置被一根希腊式立柱半掩着,恰好形成一个小小的私密空间。

许眠的笔记本上已经记满了观察记录:

- 翻页时习惯用左手小指先撩起页角

- 看到精彩处会无意识咬下唇

- 每次只读四十七分钟(她用手机偷偷计时)

- 离开前总会把杂志放回原处,并调整到精确的90度角

今天许嘉木穿了一件深蓝色毛衣,衬得后颈处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阅读时偶尔会皱眉,左眼角那道小疤痕就会微微皱起,像是一个欲言又止的标点符号。

许眠觉得很可爱,悄悄从书包里取出相机——这是她向表哥借来的老式胶片机。

透过取景框,许嘉木的侧脸被切割成完美的黄金比例。

她按下快门的瞬间,他突然抬头,视线直直撞进镜头。

许眠慌忙放下相机,假装在研究物理书上的公式。

当她再次偷瞄时,许嘉木已经重新埋首杂志,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举动。

她重重呼出口气。

还好她是个小透明。

五点三十五分,许嘉木准时合上杂志。

许眠看着他走向书架,把《国家地理》放回原处。

就在他转身离开时,一张小卡片从杂志里飘落,无声地滑到地上。

许眠等了整整三分钟才敢上前。

那是一张老式的借书卡,边缘已经泛黄。

卡片上整齐排列着过去一年的借阅记录,最上面一行是许嘉木工整的字迹:"2020.9.16-2020.9.23"。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日期,仿佛能透过墨水触摸到他握笔的手指。

借书卡背面有一小块墨渍,形状像是一颗歪歪扭扭的心。

许眠把卡片贴近鼻子,闻到一丝极淡的松木香。

这张卡片最终被夹进她的日记本,和那枚星星创可贴放在同一页。

当晚,许眠在日记上画下了许嘉木今天阅读时的样子,特别标注了毛衣袖口脱线的那处细节——她注意到他已经连续三周穿这件毛衣了。

第二天中午,许眠在食堂排队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许嘉木和几个高三男生在讨论周末的物理竞赛,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些许疲惫。

"听说张老师让你辅导新生班?"一个男生问。

"嗯。"许嘉木简短地回答。

"那群菜鸟连最简单的公式都搞不清吧?"

许嘉木没有接话。

许眠偷偷侧头,看见他正用吸管搅动纸杯里的柠檬水,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疲惫。

"你打算怎么应付?"另一个男生问。

许嘉木终于开口:"就当复习基了。"他停顿了一下,"除了那个总看《时间简史》的女生,其他人应该还行。"

许眠的勺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时,听见许嘉木继续说:"她好像真的对物理一窍不通。"

"长得怎么样?"有人促狭地问。

许嘉木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关你什么事?"

许眠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太久,直到后面的人不耐烦地催促才慌忙起身。

等她再看向许嘉木那桌时,他们已经起身离开,只留下半杯没喝完的柠檬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缓缓滑落。

下午的班会上,班主任宣布了物理竞赛辅导班的名单。

许眠听到自己名字时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被分到了许嘉木负责的周四下午小组。

"辅导从下周开始,"班主任说,"希望大家珍惜向优秀学长学习的机会。"

许眠的笔记本上,"许嘉木"三个字被反复描画,力透纸背。

她计划着要提前预习所有内容,要准备几个有深度的问题,要穿那件新买的浅蓝色衬衫——据说那个颜色会显得眼睛更亮。

然而到了周四中午,许眠站在女厕所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色和明显的黑眼圈,突然丧失了所有勇气。

过去三天她几乎没睡,拼命啃完了《高中物理竞赛教程》前五章,却发现自己连最基础的题目都看不懂。

真的太难了啊!

下午三点五十分,许眠在辅导教室门外徘徊。

透过门上的小窗,她看见许嘉木正在黑板上写公式,教室里坐着七八个学生,都是各班的物理尖子。

许眠的手放在门把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她想象着自己走进去后许嘉木的表情——是无奈?是厌烦?还是纯粹的漠不关心?

"要不是老张逼我,谁愿意浪费时间带这些拖后腿的。"

许嘉木的声音突然从门缝里飘出来,伴随着教室里其他人的笑声。

许眠的手像是被烫到般缩了回来。她后退两步,转身跑向楼梯间,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是某种小型动物的逃窜。

害,果然,脾气再好也是有限度的,次数多了也就烦了。

放学后,许眠去了图书馆。

A7座位空空如也,本周的《国家地理》还好好地躺在书架上。

她鬼使神差地取下杂志,翻到许嘉木常看的那篇关于南极光的研究报道。

在页面边缘的空白处,有一行几乎看不见的铅笔小字:"极光像她眼睛的颜色。"

许眠猛地合上杂志,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

她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许嘉木什么时候写下这行字。

但此刻,这个小小的发现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锯着她的心脏。

当晚的日记只有一行字:"许嘉木有喜欢的人了。"

这行字被反复描画,最后变成一团漆黑的墨迹,像是极夜里的南极天空。

校园艺术节的海报贴满了每个班级的公告栏。

许眠作为班级文艺委员,被迫接下了钢琴独奏的任务。

"你小学不是拿过钢琴比赛奖吗?"班主任不容拒绝地说,"就弹那首《梦中的婚礼》好了,简单又讨喜。"

事实上,许眠已经4个月没碰钢琴了。

她不得不在每天放学后留在音乐教室加练,手指很快磨出了水泡。

每当弹错音符时,她就会想起许嘉木说"一窍不通"时的语气,于是咬咬牙继续练习。

艺术节当天,礼堂座无虚席。许眠躲在后台帘幕后面,从缝隙中寻找许嘉木的身影。

高三学生通常不会参加这种活动,但她听说学生会干部必须到场。

"下面有请高二(7)班许眠同学带来钢琴独奏《梦中的婚礼》。"

主持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许眠的膝盖突然失去了知觉。

她红着脸机械地走上舞台,刺眼的聚光灯让她几乎看不清琴键。

当她在琴凳上坐下时,余光突然捕捉到礼堂最后一排的高挑身影——许嘉木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记录本,显然是来打分的。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许眠的手指抖得厉害。

她漏掉了整整一个小节,引起台下几声窃笑。

汗水顺着她的太阳穴滑下,在锁骨处汇成一条小溪。

就在她即将落泪时,抬头看了一眼许嘉木的方向。

他并没有在笑。

相反,他微微皱着眉,左眼角的疤痕因为这个表情变得明显。

当许眠弹到中段时,她看见许嘉木放下了记录本,专注地看着舞台,嘴唇无声地跟着旋律翕动——他竟然记得这首曲子的每个音符。

最后一个和弦结束时,许眠的视野已经模糊。

她仓促地鞠躬,听见稀稀拉拉的掌声。

下台时她故意走得很快,希望许嘉木能没看见她窘迫的表情。

他只是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许眠躲进后台的储物间,把脸埋在膝盖里。

她准备了整整一周的手工曲奇现在躺在书包里,包装纸上画满了小星星——和许嘉木给她的创可贴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原本打算在演出后鼓起勇气送给他,现在这个念头显得如此可笑。

"许眠?你在这儿啊。"

帘子被掀开,文艺部长陈悦探头进来。她是高三的学姐,也是学生会副主席,以雷厉风行著称。

"张老师找你统计分数。"陈悦说完就要离开,又回头补充道,"对了,你认识许嘉木吧?他问你要曲谱。"

许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要曲谱?"

"说是学生会存档用。"陈悦耸耸肩,"他在器材室那边,你自己去问吧。"

许眠手忙脚乱地翻出乐谱,上面满是她的笔记和修改痕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一张崭新的复印稿,小心地抚平边缘。

许嘉树…

器材室的门半掩着,许眠刚想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许嘉木和陈悦的说笑声。

"你真打算去伯克利?"陈悦的声音带着调侃,"不是说要留在国内陪你那个'南极光'吗?"

许眠的手僵在半空。

"别胡说。"许嘉木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她根本不知道..."

"不知道你暗恋她两年了?"陈悦笑道,"许大学长居然也会单相思。"

"闭嘴。"许嘉木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笑意,"把艺术节评分表给我。"

许眠后退两步,乐谱从手中滑落。她转身就跑,甚至没注意到自己撞倒了走廊上的谱架。

那个"南极光"真的存在,而且许嘉木暗恋了她两年——这个事实像是一把冰锥,直接刺入她的胸腔。

当天晚上,许眠在日记本上画了一架钢琴,琴键全部涂成黑色。

她翻到之前记下许嘉木写"极光像她眼睛的颜色"那一页,用力划掉了整段文字,纸张被划破了好几层。

第二天早上,许眠在课桌里发现了她的乐谱。

有人把它装进了透明文件夹,还附了一张便签:"第32小节改用降B调会更适合你的指法。——XJM"

便签背面是铅笔画的极光简图,绿色的线条像是流动的丝绸,在纸面上蜿蜒流转。

"你暗恋许嘉木?"

林小雨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炸开,许眠手中的化学试管差点滑落。

她慌忙环顾四周,幸好午休时间的实验室只有她们两人。

"胡说什么!"许眠的耳根烧了起来,试管里的蓝色溶液因为手抖而微微晃动。

林小雨凑近,鼻尖几乎贴上许眠的脸:"你书里夹着他的课表,笔记本上全是他的名字,上周还偷偷去高三楼看他打篮球——"

"你跟踪我?"许眠猛地转身,溶液溅在白色实验服上,晕开一片蓝色污渍。

"我只是关心你。"

林小雨夺过她的笔记本,哗啦啦翻到最近一页,"看这个!『今天XJM穿了黑色高领毛衣,像《挪威的森林》里的渡边』——天啊,你简直像个变态跟踪狂!"

许眠抢回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

三周前在器材室外听到的对话又在她脑海中回放——许嘉木有喜欢的人,一个眼睛像极光的女孩。

这个认知像一根刺,日夜戳着她的心脏。

"我可以帮你牵线。"林小雨突然说,"我表哥在高三(4)班,和许嘉木一起参加物理竞赛。"

"不要!"许眠的反应激烈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你...别告诉任何人。"

林小雨歪着头看她:"为什么?你长得不差,成绩也好,虽然性格闷了点..."

"因为他根本不会注意到我这种人。"

许眠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器材室外听到的"一窍不通"四个字像刀刻在她脑海里。

"许眠。"林小雨突然严肃起来,"你该不会真觉得自己跟没存在感吧?"

许眠没有回答。

她低头看着实验服上的蓝色污渍,想起许嘉木说"浪费时间带这些拖后腿的"时的语气。

在他眼里,她大概就是那种毫无存在感的普通学妹,连名字都记不住的那种。

"你知道吗?"林小雨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你这样真让人火大!整天躲在角落里偷看,连上前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你以为他会注意到你这种——"

"透明人?"许眠接上她的话,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知道。"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固了。

林小雨张了张嘴,最终摔门而去,留下许眠一个人站在狼藉的实验台前。

窗外,秋日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又淡得几乎看不见。

那天晚上,许眠在日记本上写满"许嘉木"三个字,又全部用黑色马克笔涂掉。

墨水渗透了好几页纸,把之前记录的关于他的所有细节都掩盖在黑暗之下。

当泪水滴在纸面上时,黑色的墨迹晕染开来,像极了极光照片上那些模糊的绿色光带。

第二天清晨,许眠在课桌里发现一张折叠成方块的纸条。

她以为是林小雨的道歉信,展开后却看到一行熟悉的字迹:

"南极光的最佳观测时间是冬季。——XJM"

纸条背面是一幅小小的素描,画着一个穿校服的女生在图书馆看书的侧影。

虽然只是简单的线条,但那个低头时刘海垂落的角度,分明是她自己。

许眠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她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确认这不是幻觉。

许嘉木什么时候画的?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塞进她课桌?更重要的是——"南极光"难道是指...?

"早啊。"林小雨突然出现在桌前,眼睛红红的,"昨天对不起。"

许眠下意识攥紧纸条:"我...我也抱歉。"

两人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

林小雨突然说:"我表哥说许嘉木请了一周病假。"

"病了?"许眠猛地抬头,"什么病?"

"不知道,好像挺严重的。"林小雨犹豫了一下,"你要真喜欢他,就直接去问啊。总比整天..."

她没说完,但许眠明白那个意思。总比整天像个偷窥狂一样在远处徘徊要好。

放学后,许眠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高三教学楼。

许嘉木的座位在(1)班第三排靠窗位置,桌上空空如也,椅子整齐地推在桌下。

她从没进过这个教室,此刻站在门口,仿佛闯入某个神圣禁地。

"找谁?"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从她身后经过。

她说了句许嘉树。

"他请假了。"

许眠点点头,目光落在许嘉木的课桌上。

那里有一道用铅笔画的细小刻度,像是某种计数标记。

她趁没人注意时悄悄靠近,发现桌角刻着一行小字:"南极光,54天。"

什么意思?许嘉木在倒数什么?54天后会发生什么?

回家的路上,许眠在药店前徘徊了二十分钟,最终买了一盒感冒药和一罐维生素。

她在便签上写下"早日康复",犹豫再三,还是没敢署名。

第二天一早,她趁保安不注意溜进高三楼,把药放在许嘉木的课桌里。

那天晚上,她梦见许嘉木站在南极的冰原上,身后是漫天绿色极光。

他向她伸出手,嘴唇翕动像是在说什么,但风声太大,她什么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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