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星感觉自己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然她怎么听到这群人干站了两个多钟头光当蚊子血包了怎么这么高兴呢？

“你们还有群啊，我都不知道。”

寻星说着都感觉可笑。

这群人一口一句为她报仇，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实则只是为了散播心中无从发泄的恶毒罢了。

而且这边县城只有这一间高中，大多都是本地直升，她们恐怕从庄原小学的时候就开始欺凌庄原了。

陈笑笑将寻星也拉入群聊里，群聊名称就叫高一三班，倒是出乎寻星预料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寻星被拉进群后，当即就有很多人表示欢迎，或者发表情包。

备注徐倩的头像加了寻星的好友后，用很可爱的动漫头像在群里发：今天婊.子换书包了。

--换书包了？

--当鸡的妈终于舍得给小鸡花钱了。

--是不是寻星爸爸的钱啊？

--回复是不是寻星爸爸的钱啊？

你有病吗？

--怕了怕了.jpg

--大鸡终于护小鸡了

--下周二估计是老张值班，老张傻逼，别让他看见，咱们等下下周二再堵她烧她书包

消息刷的飞快，寻星看了一眼就没再看了。

她用笔帽搭着下巴，视线从黑板，落到正认真听课的庄原头上。

庄原坐在阳光里，自来卷的短发有些长了，搭在肩上，她偶尔抬头听课，偶尔又低头写字，翘乱的发梢在寻星的视线里，一晃又一晃。

自上周二开始，赵念欣她们没什么动作了。

班上对庄原依旧是冷暴力，偶尔，庄原与寻星的目光会对上，相触的视线似在半空轻蹭了一下，两个人又像是陌生人一样移开目光。

其实也和陌生人差不多，除了之前两个人有过交集，那之后寻星跟庄原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但寻星每天都故意慢吞吞的收拾书包，她余光看着庄原背着她以前背过的奶白色书包起身离开，有些小的旧校服外套和过新的书包有些不搭，就像是很在乎他人目光以及评价的寻星，和名声已经差到不能再差的庄原本质上的不同。

近乎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

--你们觉不觉得，庄原身上好臭啊？

群里徐倩发出一条消息后，后面紧跟上来好几条。

--感觉到了，真的臭

--她以前就这样，一到这个时候身上就有臭味，这几天好明显，坐她后面我要死了

--救命啊我坐她旁边我感觉我也好惨呜呜

寻星在家里试着秋冬的新校服，黑白色的，穿起来像版型很好的运动服，寻星觉得挺好看。

听到群聊提醒，看到这些消息时，她微皱了下眉。

--她今年也没有买新校服吧？

--@班长她交校服费了吗？

--没有

--服了服了，我和她一个学校的，她身上的秋冬校服是小学的，你们还有人记得吗？

--我记得！！她初中就买了一套夏天的校服，秋冬的没买，老师让她买，她爸爸还来学校哭穷

--我天，不臭才怪啊，她妈妈生她出来是为了报复社会吗？

寻星紧皱着眉，摁灭了屏幕，她烦的抬脚踹了一下床铺，又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明天就又是一个周二了。

寻星通过群聊知道了她们的作战计划，她加这个群，除了为了显得更合群以外，就是为了了解一下她们准备怎么欺负庄原。

还是老一套，前后校门堵人，但这次外头擦走廊的两个女生不走，等庄原做完值日，跟着庄原一起下楼，直到把人赶到校门口。

周二当天，寻星放学的时候等在楼下，跟徐倩站在一块儿聊天，随手指了个远处背白书包的女孩背影，

“倩，那个是不是庄原啊？”

徐倩抬头张望了一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寻星把手里干拿着，一口都没抽的烟踩灭了，

“我感觉是，我去前门了，你先去后门等吧，我跑过去看看，要是的话我给你发微信。”

“哦！行！”徐倩笑得很灿烂。

说完，寻星快步往前门跑去，回头看徐倩已经走了，又转身拐进楼梯口，优哉游哉的上了楼。

正遇见站在天台玩手机的那两个负责打扫走廊的女同学。

“哎，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啊？”寻星惊愕道，“大家都跑前门去了，倩刚才看到个很像庄原的现在就在前门呢。”

“啊？已经在前门了啊？”

“靠，她刚才说她下去扔垃圾，我看她连书包都没拿就让她去了，原来是跑了！”

两个女生忙跟着寻星下去，寻星走了几步，对她俩抱歉，“我先去上个厕所哈，你们替我去看看，要是庄原在的话赶紧给我发微信，咱们都别错过看好戏。”

“okok！”

两个女生和寻星笑着挥手，寻星看她们走远后，快步往楼上小跑而去，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下楼梯的匆匆脚步声。

她抬头，是庄原背着她的白书包下来了，她牵着书包带，看到寻星，原本紧张的脸上忍不住笑起来，像是登时松懈了全部精神，跑的有些喘，喊她，“寻星！”

“嗯，”

寻星看到她，不由自主的弯起眉眼，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明明平常她都能看到庄原，这三个星期以来，庄原有几次给她发作业的时候，也会念到她的名字。

但都没有现在这么高兴。

“走吧，庄原。”

*

她看着庄原跳下墙头，在墙上蹲着，用手机给徐倩发了条‘没看见人’的消息，就等着庄原回头接住她，这次庄原却往旁边退了退。

“寻星，你跳下来试试，真的不高。”

阳光映上庄原的眼镜，寻星看不清庄原的眼睛了。

寻星皱了下眉，也不想显得自己怪胆小的，听她的话，尝试着往下跳，可她视力好，脚跟都垫起来了，却一眼看见底下的石头，又害怕。

“不行，”寻星双手搭在脚踝上，摇了摇头，“我真的不行，庄原......”

她声音都带了点央。

可能她自己都没发觉。

庄原指尖扣了扣手背，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才一步一步走到墙根底下，似是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设一样，对寻星抬起双手，抿唇弯了弯唇角，

“下来吧，我在底下呢，寻星。”

寻星从腿膝间抬起头，做好了心里预设，又是猛地就从墙根上跳了下去。

庄原很像太阳，她上次就有这种感觉。

身上暖融融的，皮肤也是浅淡的小麦色，指尖的温度都泛着明显的温热，而且身上有一股经过阳光晾晒过的衣物的皂香味。

但这次她跳下去，那股阳光的味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像养老院里才会有的，老人的味道。

寻星以前上小学的时候，去养老院问候过老人，她对当时的记忆印象深刻，所以闻到庄原身上的味道后，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她还没从庄原的怀里退开，庄原就已经飞快的往后退了几步，脚步太匆忙，脚跟都明显趔趄的一下。

她本来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庄原说。

例如她加了那个群聊，彻底打入敌人内部了，她把赵念欣和徐倩的聊天记录都截图了。

例如这次小考，她拿了全年级第六，老师没念到她的名字，所以庄原应该不知道，她也很好奇庄原考了多少分。

例如食堂里的新菜好难吃，西红柿鸡蛋炒的水淋淋的，吃起来很恶心。

例如她怎么没见过庄原在教室里吃饭，庄原一直都是在哪里吃饭的呢？

都是些很寻常，很普通的问题，但庄原很沉默的样子，寻星莫名也没有打破这种沉默。

一直走到那片芦苇荡，这次，是寻星摘了根芦苇荡，她几步走到庄原身边，用芦苇荡扫庄原的周身。

庄原看见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不太招蚊子来着，我给你挥吧？”

“不用，我给自己挥吧。”

“嗯。”

寻星用芦苇荡随便扫自己周身，她确实很招蚊虫，从小就这样。

“我还以为你哭了呢。”

庄原有些愣神的看着她，寻星说，“没哭就好。”

“我不太哭的。”

不知道为什么，寻星确实能感觉的出来，庄原给她的感觉就不要哭，她点了两下头，挥着芦苇荡道，“蚊子真讨厌，不知道地球为什么会有蚊子这种生物，你都不招蚊子的，真好。”

庄原笑了一声，问，“被咬了吗？”

寻星从鼻腔里“嗯”了声。

庄原停下来，翻开书包，把今天早上特意带着的东西递给她，寻星接过来一看，是瓶风油精。

现在小孩儿都不太用的那种，寻星只在小时候看到过这种风油精，现在家里都是喷花露水。

寻星拧开，给自己被咬了的手腕涂上，远处蝉鸣声阵阵，蚊虫不厌其烦的萦绕在寻星耳边。

寻星听到庄原微微吸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寻星比较香，才很招蚊子，我比较臭，所以蚊子就不会咬我吧。”

啊。

她又这样。

直白的指出房间里有大象这件事。

寻星擦风油精的手一顿，她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件事情。

从前，她对其他人会有的，迎合，谎言，夸赞，默不作声，装作没看见......或许都不需要对庄原也保持同样的，虚假的，戴着面具的态度。

她可以用一种，完全的，真实的自己，去对待庄原。

这种怪异的想法要寻星有些沉默，两个女孩肩并肩，隔着些距离同行在路上，又像上次一样，挑一些没有人的偏僻小路走回家。

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了，寻星又带着庄原绕了回她家的小路，庄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到底没说什么。

“庄原，你跟我进来吧，”寻星对她说，“我家没人。”

庄原“啊？”了一声。

“进来玩。”

寻星又说。

庄原虽然面上一片茫然，还有些退缩的样子，但见寻星说完就走的背影，还是跟着寻星进了她家门。

寻星家在县城里算是条件不错的，不然庄原她妈妈也不会非要使劲浑身解数，勾的寻星的爸爸魂不守舍，两个人携手私奔。

挺大的白砖院子里有一颗柿子树，夏天树上长了几片绿叶，算上厨房和卫生间，一共六间屋子的平房，家里一贯没人收拾。

她妈妈早上在家里待着喝完的啤酒瓶子和小菜搁在餐桌上随手一扔，烟灰缸除了烟头外里面还有啤酒沫，沙发上散落着女人花花绿绿的暴露裙子，门口摆着乱脱下来的高跟鞋，像是试了好几双，都散乱的摆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