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汗珠簌簌滴落,闻明蹊先是紧闭双眼,默默倒数到三的时候,她咬着牙,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碎石子已经被她掉落的冷汗浸湿,变成了深色。
闻明蹊以为身后这人帮她说了话,好歹会下手轻一点儿,没想到她不留一丝情面,每一鞭都抽得结结实实。
二……
一……
十鞭终于打完,漫长的惩罚得以结束,闻明蹊的脊背仍旧绷得笔直,她控制不了自己突然地放松。
“哼!”招娣高傲地扬起下巴,转了个身,往屋里走,“这下总能长记性了吧?我这是为了让你不犯更大的错误,别不识好歹!”
闻明蹊抬起头,憎恨地看着招娣远去的背影,背上紧绷的感觉随之缓慢消失,她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呼吸。
刚才按住她的那两个牡丹跟在招娣身后进了屋,而动手鞭打她的那个人,站在她背后,没有动作。
过了大概三分钟左右,闻明蹊觉得她缓过来了一点儿,于是双手撑在地面上,脚步踉跄,站起身。
“这几天,伤口不要沾水,两天换一次药。减少大幅度的动作,背部不要用力,免得愈合的伤口再崩开。”身后那人突兀开口,声音由远及近。
闻明蹊回头看去,见她手中还握着带血的鞭子,心里更加生气,瞥了她一眼后转回头,并不打算搭理她。
“……”那人没再说什么,快步经过闻明蹊身边的时候,将一个冰凉的东西塞进了她手里,然后径直往前走。
闻明蹊低头一看,一个圆润光滑的淡青色瓷瓶正躺在她手中,鼓起的地方反射出灯笼的烛光,给上面添了一层暖色。
“这是什么?”闻明蹊开口叫住她。
“可以治外伤的药。”那人顿住脚步,转头对闻明蹊说,“你背上出血了,用得到。”
闻明蹊一时没忍住,竟然笑了出来。
“刚才下死手打我的,不就是你吗?”闻明蹊反问她。
“宅法既定,没有人能反抗。”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鞭子,又看了看闻明蹊,“你……好自为之。”
说罢,她没再等闻明蹊的回话,大步迈向屋内。
闻明蹊愣在原地,消化那人刚才说的话。
明明知道不能反抗,却还是随身带着药,给受了刑罚的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反抗呢?
起初,闻明蹊以为这宅子里的人,基本上都是心甘情愿同流合污的,可过了这几天,她觉得有点儿不一样了。
有的人迷迷糊糊的,慢慢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有的人奋力反抗,遭受打压后渐渐认了命;有的人看似乖顺,却无时无刻不在坚守最后的底线。
到底怎样才是最好的应对方式呢?
闻明蹊不知道。
不过,她想,即使要经历再多痛苦,她也不要低头认输。
她迈开步子,往前走,进到屋子里后,坐到她昨天的位置,继续手上的活计。
招娣似乎并不甘心,她只让闻明蹊挨了十下鞭子,还被牡丹呛了一声,她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
在大家正忙着的时候,她晃悠到堂屋正中,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
“我说一下,有的人啊,不要三天两头搞特殊,一会儿迟到,一会儿交头接耳的。今天只是一个警告,要是还有下次,就别怪我铁面无私,手下不留情了!”
不等招娣说完,众人便低头忙活自己手里的事情了,没有几个人专心听她说话。
“今天把这些全都做好,不要再拖了。”她尴尬地背起手,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儿,假装她还有事要忙,转身离开了。
闻明蹊没把她的话放在心里,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逃出去的算计和预演。
不过是一个想要从她身上找威慑力的人而已,不管是狐假虎威也好,还是她本身就铁面无私也罢,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做法。
闻明蹊知道,要是自己花时间和精力,在心里不停怨恨招娣,跟她周旋作对,到头来,消耗的不过是她自己的宝贵生命。
手上动作不停,闻明蹊甚至有点儿庆幸,这几鞭子抽在背上,没有影响她手指的活动。
但是,伸胳膊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儿的话,还是挺疼的。
几人专心做事,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竹筐里的布条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见底了。
闻明蹊的眼珠滴溜溜转了半圈,还是决定再找身边的人聊两句。
反正在这样的陌生环境里,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姐姐,你平时都在哪里呀?我在大厅那边没有见过你。”闻明蹊在平息自己最后一丝怨气之后,努力换上了一副人畜无害的笑脸。
那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理解为什么她还在笑。
在这宅子里,每天都重复一样的生活,有什么好笑的呢?
“你是不是也叫牡丹呀?我看你表面冷冷的,但是动手倒还是挺有劲儿的,以后,我就叫你‘飒飒’,‘飒沓如流星’的‘飒’,怎么样?”
闻明蹊的眼睛亮亮的,真诚地盯着她。
她回望闻明蹊,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飒飒……牡丹……
她不记得她曾经的名字了,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就叫做“牡丹”。
飒飒……
飒飒也挺好的……
“飒飒,我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过来绾扣子,也没有人给我安排活儿。”闻明蹊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今天跟她顶嘴,也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针对你。要是可以的话,你还是离她远点儿好了,省得她给你穿小鞋……”
“是我打了你,”飒飒不解地说,“你不怨我吗?”
以前她打了别人,别人都怨恨她的。
时间久了,她在醉生梦死也就没什么朋友了。
不过,她也不需要朋友,大家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这里的人不需要友谊。
“要不是你跟她争辩,我还要多挨四十鞭子呢。”闻明蹊撅起嘴,背上的疼痛再次袭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挨打,我肯定是生气的。但是我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我不怪你。”
飒飒伸出手,随即却停在半空中,悻悻地又收了回去。
“我叫小蹊,改天见到的话,要记得我哦。”闻明蹊小声说道,她顺着疼得龇牙咧嘴的表情,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
飒飒有些愣住了,她更加不明白了。
怎么会有人对她笑呢?
今天收工早一些,闻明蹊跟飒飒挥手说再见,然后挺直腰杆儿,一步一步朝院子外走去。
飒飒呆呆地目送闻明蹊走远,心里久违地涌起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和平常不一样的波动。
沿着窄巷,闻明蹊早早地回到了石榴堂。
周彦还没有回来,而烛红正拿着大扫帚扫院子,她把碎石子和土块、杂草全都扫到角落里,扫出一大片干净平整的空间。
“烛红?”闻明蹊往前一步,带动了背上的伤口,下意识“嘶……”地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烛红有没有听见,烛红只是机械地低头扫地,像已经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闻明蹊走到烛红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她歪头看向烛红的眼睛,再次喊她:“烛红?你在院子里忙了一天了吗?”
烛红没有理她,转了个方向,继续往前扫。
闻明蹊从她手里抢走扫帚,放到一边,然后拉着她往屋里走。
回到屋里,插上门闩,闻明蹊把烛红按在板凳上。
“烛红,你可以帮我上药吗?”她把飒飒给她的药瓶放在桌子上,解开衣服,背对烛红。
对了,还需要一点儿纱布。
可是这里没有纱布……
闻明蹊跑到柜子旁,在里面翻出一件干净的白里衬,然后用剪刀剪出三指宽的长布条,全都放到烛红手边。
她路过镜子时,回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心想,还好,只有四道明显的血印子,擦破了点儿皮,没有伤得很厉害。
其实这些印子,都带着翻起皮肉,算不上轻。
闻明蹊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忍痛能力,她顶着破皮流血的后背,直到坐着把手上的活儿做完,她都没有哭鼻子。
她用湿毛巾擦干净烛红的手,然后背对烛红坐好,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背,反手虚指伤口,“撒点儿药,然后帮我包起来就行了。”
烛红直愣愣地看着闻明蹊背上的伤口,没有动作,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烛红?”闻明蹊出声提醒她,隔空又比量了一遍后,再次把后背交给她。
就在闻明蹊怀疑烛红不会给人上药的时候,她轻轻按了按闻明蹊的肩头,让她往前趴一点。
闻明蹊乖乖照做,随后,她感到药粉洒在后背伤口上,另一种疼痛蔓上脊背,她猛地闭上眼睛,一声闷哼不自觉地逸出喉咙。
还是很疼的……
烛红撒药的动作慢了一些,帮她包扎的动作也轻柔了几分。
闻明蹊心中疑惑,她试探地问道:“烛红,你这两天感觉怎么样?手脚听自己使唤吗?可以说话吗?”
她偏过头,仔细听身后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预想中烛红的声音并没有传来,闻明蹊失望地垂下了脑袋。
等到背上的伤口全都被布条包裹好,闻明蹊直起身,系紧身前的布条结,小心避免拉扯到伤处,慢吞吞地穿上衣服。
烛红坐着不动,眼睛却跟着闻明蹊的动作转来转去。
闻明蹊给自己倒水的时候,余光瞥见了烛红的异样。
她伸出手,往左边转,烛红的眼睛也跟着她往左边转;她往后边展开,烛红的眼睛也跟着去右边。
怎么会这样?
烛红之前是不会跟着她转眼睛的!
“烛红?”闻明蹊伸开五指,在烛红眼前快速挥动。
她紧盯着烛红的反应,发现烛红的眼珠子转得很快,而且和她手掌挥动的幅度是同频的!
闻明蹊惊喜地站起身,却又因为背上疼痛,缓慢地坐了下来。
“你……你比之前好多了?!”闻明蹊盯着烛红的脸,好奇是哪里不一样,才让她恢复了一点儿意识。
可烛红只是眼珠子活络了很多,她其他的反应还是慢吞吞的,像是接收不到闻明蹊的信息一样。
从进门到现在,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闻明蹊的视线在烛红身上搜寻,忽然,她的余光瞥见烛红的手指尖有明显的红色。
她抓起烛红的手,把手指凑到烛光下。
指尖没有伤口,却有血渍……这应该是烛红刚才给她后背上药的时候,沾染的她的鲜血……
血……
那天在高霞的院子外,金燕管她要了一小瓷瓶鲜血,而这会儿,烛红手上沾了她的血之后,意识清醒了些……
虽然这个想法很是荒谬,但是闻明蹊还是忍不住怀疑——她的血,对醉生梦死里的人有影响!
闻明蹊反手去够后背伤口上的血,发现已经包好,够不到了,所以她狠了狠心,把手指放进嘴里,用力咬了一口。
跟电视上的不一样,她只觉得疼,却没有咬破出血。
于是闻明蹊掏出剪刀,把刀尖在蜡烛火焰上烤了烤,等它冷下来,用力扎破了指尖。
一道口子随之裂开,一秒过后,新鲜的血液缓慢涌出,闻明蹊赶紧把茶杯里的水泼出去,用杯子接住流下来的血。
背上的新伤还没有好呢,现在手上又添了一道口子。
闻明蹊已经能够预见了,她要是想从这个古怪宅子里逃出去,指不定还要流多少血呢。
要是能够不脱一层皮,就可以逃出去的话,那是最好的了。
闻明蹊看看茶杯中殷红的鲜血,又看看烛红呆愣愣的表情,心中有些犹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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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潜移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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