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算计

河关一地连年阴雨不绝,江水屡屡泛滥,两岸百姓深受其苦,多年来惶惶难安,直至薛甫被贬至此地,局面方才陡然生变。

十数年前,薛甫因触怒萧明鉴而左迁河关,到任不久后,他便宣称知晓镇水之法,遂下令兴建镇妖塔,并自称能通神意,传谕百姓:若欲平息江神之怒,须以妙龄少女献祭。

走投无路的百姓只得依言照办,献祭当日,薛甫于镇妖塔前歃血为咒,众目睽睽之下,那少女竟被吸尽精血而亡。

更令人骇然的是,原本汹涌的江水果然随之平息。

自此,薛甫被河关百姓奉若神明,享尽尊崇,而每年梅雨时节以少女献祭,亦成为当地不容变更的传统。

然河关地狭人稀,可供献祭之女终有尽时,婚嫁渐绝、人丁零落之际,便有豪商与薛甫暗中勾结,做起贩卖人口的勾当。

青黛之所以被卖至河关,正源于此。

谢旻宁自地精口中听得这番隐秘往事,心下不由一沉,她早看出薛甫不过一介凡夫,绝无镇水通神之能,这所谓镇妖塔与血祭背后,定然藏有不可告人的隐秘。

正思量着,心中已悄然生出一计,这既除陋习,又可破局,正是一石二鸟之策。

连日的暴雨使得城中再度流言四起,皆传江神将怒,须再献女子。

此时萧景珩正与薛甫对弈,下属将急报呈至薛甫案前,他只淡淡瞥过一眼,指间黑子从容落定。

“薛大人不看看么?”

经过一夜思忖,萧景珩早已将情绪敛藏得滴水不漏,言语间恭谨自然,仿佛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失势王爷。

薛甫执子沉吟,笑道:“与王爷对弈正在兴头,怎可被俗务扰了雅兴?”

萧景珩目光自那封文牍上一掠而过,随即落回纵横交错的棋枰之上。

“在京中时便常听人言,薛大人治理河关有方,百姓感念恩德,皆誉大人为‘再世包公’,如此民心所向,实属难得。”

薛甫神色未变,从容应道:“王爷谬赞,既食君禄、为民官,自当以百姓衣食为本,恪尽职守,不过人臣本分而已。”

见他面不改色、对答如流,萧景珩心中冷笑愈深。

果然是宦海沉浮多年的老臣,扯谎的功夫,早已炼得炉火纯青。

一局终了,薛甫投子认输,朗声长叹。

“王爷棋术高超,终究是老夫技不如人。”

“薛叔承让,侥幸而已。”

既然寄人篱下,卑微姿态自是要给足的,更何况杀鱼前先要将鱼敲晕麻痹,这道理,萧景珩活了这么多年还是清楚的。

薛甫望向那张与故人依稀相似的面容,一时恍惚,竟无端生出几分舐犊之情。

“王爷这一声‘薛叔’,老臣实在担待不起。”

薛甫敛下浑厚的长眸,神色里闪过些许不自然。

“薛叔有所不知,如今我能倚仗的唯有薛叔,若非薛叔收留,我早已冤死他乡,我不求其他,只望薛叔助我重返京城,查明母妃真正死因。”

薛甫神色骤凝,抬眸间带着焦灼。

“你母妃不是病故?”

萧景珩以袖拭泪,声音压抑而颤抖:“我母妃是被人施血咒害死的。”

江面汹涌,谢旻宁一袭青袍立于潮头,衣袂随风而动,宛若水墨点染的孤鹤。

她凝神聚意,指间结印,一道灵光自掌心迸发,轰然击入江心,霎时水花四溅,鱼虾惊跃。

正当她再度抬手结印时,江水忽分,一位白须老头拄杖而出,声如沉钟。

“道友,还请手下留情。”

谢旻宁敛袖负手,神情清冷,似是早有所料。

“老朽自问未曾冒犯,不知何处开罪道友,竟惹来这般动静?”

她不动声色地将对方端详一番,来人虽看似垂暮,然周身金光隐现,气象不俗,正是这一方江水所奉之主。

所谓江神,不过积功受号,本质仍是精怪之属。

“你既为江神,受百姓香火,却纵容献祭活人之俗,逆天害理,今日我便代天行事,收了你这悖道的妖灵。”

话音未落,她已捻诀出手,一道凛冽流光直扑老头面门,老头急举杖相抗,却被震得连连后退,杖上金光骤黯,他心知不敌,转身欲遁入江水。

谢旻宁早已料到,翩然跃至半空,双指并于唇前,默诵真言。

顷刻之间,天象异变,白日飞雪,凛冽寒气铺天盖地而下。

汹涌的江面以肉眼可见之速凝结成冰,老头堪堪触及水面,寒冰却已缠身而上,转眼便将他冻作一尊冰雕,唯留惊愕的神情凝固于脸上。

谢旻宁飘然落于冰面之上,一步步走向被困的老头,冰中的那老头目露惶恐,却口不能言。

“你以为躲入水中,我便奈何不得你?”谢旻宁指尖再度凝聚灵光,隐隐有雷息缠绕,“今日若不说清献祭之事的根源,便叫你魂飞魄散,尸镇江底。”

那老江神被冰封于凛凛寒冰之中,双目圆睁,唇齿微颤,似欲挣扎着说些什么。

谢旻宁屈身临近,正待听他吐露真相。

却在这一刹那,一道刺目金光自林间暗处破空而来,直直击穿冰层,瞬息之间化作灼灼真火,将冰中老头吞没。

热浪翻涌,冰火交迸,不过弹指间,那佝偻老头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极寒与极热中焚为灰烬。

谢旻宁眸色一沉。

她原想生擒这兴风作浪的精怪,拷问出真相,却未料竟有人胆敢藏身暗处,在她眼皮底下杀人灭口,毁了她亲手布的局。

好,很好。

“给我滚出来。”

她冷声一呼,广袖已凌空拂出,顷刻间磅礴灵力如潮水般向四周狂涌而去。

轰然之间,疾风肆虐,方圆数十丈内林木剧烈摇撼,枝叶断折纷飞,藏于暗处之人被这股无差别的灵压逼得气息一乱,瞬间暴露了方位。

黑衣人见敌不过,急窜而出,欲借土遁逃离。

可他身形刚动,谢旻宁已如流光掠影,瞬息而至,纤手从后扼住了黑衣人的咽喉,将他硬生生从遁形状态中逼出,掼倒在地。

“呃……”

黑衣人喉骨作响,面色迅速涨红发紫,眼中尽是惊骇,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周身灵力已被彻底压制,动弹不得。

谢旻宁俯视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说,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咬紧牙关,眼神闪烁,似在权衡。

谢旻宁指尖微一用力,他顿时呼吸困难,眼球外凸。

“你也清楚,我碾死你等同踩死一只蚂蚁。”她语气平淡,却不禁令人胆寒,“你毁了我要的人,便用你知道的来抵,若抵不了,形神俱灭便是你的归途。”

冷风吹过她墨青长袍,身后是万里冰封的江面。

黑衣人眼中挣扎愈烈,死亡的恐惧终于压过了忠诚,他艰难地张开嘴,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

谢旻宁微微倾身,凝神细听。

然而,就在那关键的名字即将出口的瞬间,黑衣人瞳孔骤然扩散,身体剧烈抽搐一下,随即头一歪,眼中所有神采瞬间湮灭。

是体内早已种下的禁制发作。

谢旻宁松开已经咽气的尸体,目光落向远方层叠的山峦与恢宏的城池轮廓,她抬手一掐诀,原本冰封的江面顷刻就恢复从前奔涌不息的样貌。

祭祀,禁制?

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这河关城内的浑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若想成事看来还需徐徐图之。

月色初上,清辉漫过院墙,为庭中草木镀上一层朦胧。

谢旻宁刚换上一身素色外袍,便听得院外一阵喧哗,夹杂着踉跄的脚步声和男子含糊的低语。

“本王没醉……还要与薛叔……一醉方休……”

只见萧景珩被两名小厮搀扶着进来,一身酒气弥漫,两人见到廊下的谢旻宁,急忙行礼。

“参见王妃。”

谢旻宁快步上前,伸手接过几乎站立不稳的萧景珩,对两人淡淡开口。

“退下吧,王爷交由我照料便是。”

仆从如蒙大赦,匆匆离去,方才还醉眼迷蒙的萧景珩骤然收紧了手臂,将她揽入怀中,下颌轻抵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

谢旻宁身体一僵,正欲推开,却听见他极低的声音钻进耳朵。

“别动,让我缓缓。”

闻着他满身酒气,想起他是为拖住薛甫才喝这么多,也不愿多加苛待。

她费力搀着走不稳的萧景珩步入内室,又扬声吩咐门外侍女去备醒酒汤。

萧景珩方一坐到案前,便急切询问起谢旻宁那边的情况。

“你查探得如何?”

谢旻宁不答,只走到他对面,摊开掌心。

只见一缕幽蓝光影浮现,渐渐凝成一条小鱼的模样,在她手中轻盈游动,鳞片闪烁微光。

“这是何物?”萧景珩蹙眉。

知他素来畏忌鬼怪之事,谢旻宁眼底掠过一丝戏谑,轻飘飘解释起来。

“我今日去了趟江边想去打探一番虚实,却被人捷足先登杀了逮到的‘江神’,情急之下我留下那妖怪一缕鬼魂,没想到这一江之主的原身竟是条鱼精。”

萧景珩顿时神色一僵,虽说心里已然猜到她的目的,但还是忍不住开口。

“你留下这魂作甚?”

她笑意加深,指尖轻抚过那虚幻的鱼尾。

“自然要好生养着,它日后或可破局的关键。”

“养大?”萧景珩难以置信,“以何物养之?”

谢旻宁以手托腮,烛光映得她眉眼生动。

“自然是用你的阳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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