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祸端

行至山脚时,天边暮色已沉沉压了下来,连日阴雨使得空气里弥漫着湿润气,微风拂过,带着几分浸入衣衫的凉意。

远远地,便见萧景珩独自倚在一棵古树下,手中虽执着伞,目光却遥遥望向云雾缭绕的山巅,身影在苍茫暮色中显得格外孤寂。

谢旻宁缓步走近,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和衣袍,布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隐约勾勒出纤细却不失风骨的身形。

“王爷。”

萧景珩闻声蓦然回首,见是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

见她浑身湿透,他立即上前将伞倾向她头顶,同时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动作略显急促却又不失轻柔地将她牢牢裹住,语气平和却带着关切。

“怎么去了这样久?”

谢旻宁抬眸,目光在他被暮色勾勒得愈发清晰的侧颜上停留了一瞬,旋即垂下眼帘,望向远处烟雨迷蒙的山峦,语气平淡无波。

“不过聊了些无关紧要的旧事罢了。”

她语焉不详,显然不愿多谈。

萧景珩深知她的性子,也不追问,只是将伞又往她那边挪了挪,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雨丝中。

沉默片刻,他低声询问起来:“可曾知道想知的事?”

声音融在淅沥雨声里,竟显出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谢旻宁没有立刻回答,山风掠过,带来一阵寒意,她下意识地将身上犹带着他体温的披风拢紧了些,这细微的动作落入萧景珩眼中,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知道了。”她终于开口,声音比这山雨还要清冷几分,“也有了些许应对之策。”

多日舟车劳顿,谢旻宁面带倦色,萧景珩也不过问。

“雨势渐大了,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话,先回去再说。你浑身湿透,需尽快更衣驱寒,莫要染了风寒。”

说罢,他极为自然地伸出手,并非搀扶,而是虚虚地护在她身侧,引着她转向归路,伞面始终稳稳地倾向她那一方,无声地隔绝了漫天雨丝。

谢旻宁目光微动,终是没有拒绝,与他并肩步入愈来愈密的雨幕之中。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微微摇晃,车内弥漫着淡雅的熏香,织就一片宁和。

连日的奔波与方才山中的对峙显然耗尽了心神,谢旻宁竟在不知不觉中,歪首靠在萧景珩的肩头,沉沉睡去。

萧景珩并非第一次见她睡颜,然而垂眸之际,见她长睫如蝶翼般静谧地覆于眼下,在白皙肌肤上投下浅浅阴影,呼吸均匀清浅,与自己仅咫尺之距,他心口仍不可避免地被一种细微而执拗的痒意撩拨,仿佛春风拂过深潭,漾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细细算来,他们相识不过月余光阴,却仿佛已共历了千山万水,生出几分风雨同舟的超然默契。

忆及初见时的刀剑相向中的彼此试探,再到如今她毫无防备地倚靠于己肩,他不禁于心底无声一叹,果真世事难料。

萧景珩心下澄明如镜,谢旻宁如此倾力相助,自有其私心,她渴望离开这个于她而言仅是羁旅的天地,回到她原本的世界,于私心而言,他是不愿放她离,可每当思绪及此,母妃凄楚的结局便如冷刺般扎入记忆深处,想她曾倾尽所有助萧明鉴夺得天下,最终换来的却是深宫囚笼与含冤而终。

若他真有一日君临天下,置身于权力漩涡的中心,那重重宫墙之内,阴谋与算计必将如影随形。到时强留她于身侧,是否终会重蹈覆辙,使皎皎明月蒙尘,让自在清风困于金笼。

或许真正成全这彼此心照不宣的情意之法,并非紧紧攥在手心,而是助她翱翔,放她归于其天地。

思及此,他心中泛起一阵细密而复杂的涩意,正欲稍稍调整坐姿,令她倚靠得更为安稳。

不料就在此时,马车猛地一震,伴随着许晏一声急促的呵斥与马匹凄厉的嘶鸣,巨大的惯性使得车内两人猛地向前倾去,萧景珩下意识地收紧手臂护住身侧之人。

就在这时,谢旻宁已然惊醒,眸中睡意顷刻消散,指尖迅疾掐诀,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撑开,堪堪将两人踉跄的身形稳住。

“怎么回事?!”

萧景珩沉声问道,眉头紧锁,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他迅速抬手掀开车帘,质问的话语尚未出口,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生生扼在喉间。

眼前早已不是昔日熟悉的场景,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汪洋浑水。

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杂物,甚至还有牲畜的尸首,汹涌翻滚着,冰冷的腥气混杂着淤泥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窒息。

洪水如狂暴的巨兽,肆意奔腾,淹没了低矮的房舍,只有些较高的屋脊和树梢探出水面,在湍急的水流中摇摇欲坠。远处,曾经熙攘的街道如今已是波涛汹涌的河道,浑浊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拍击着残存的建筑,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

凄厉的哭喊声、无助的呼救声、失去至亲的恸哭声,混杂着水流汹涌的咆哮,在这片人间炼狱上空久久回荡,经久不散。

“这到底是怎么了……”

萧景珩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眼前的惨状远超想象,仿佛一夜之间,繁华散尽,唯余地狱。

谢旻宁也已来到车辕边,凝望着这片汪洋泽国,清冷的面容上覆上一层寒霜。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汹涌的水面,最终定格在洪水中却诡异般安然无恙的镇妖塔上,眸色深沉如夜。

“这绝非寻常水患。”她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们竟丧心病狂至此。”

“再这样下去,整个河关都将不保。”

萧景珩见到这惨状,不免侧眸对着身旁谢旻宁投去担忧的眼神。

谢旻宁镇定自若,从萧景珩腰间扯过薛甫的令牌丢给身后的许晏。

“你先拿着令牌疏散河关其他城池的百姓,就说是奉薛甫的命令。”

许晏得令后解下车厢,策马离去。

“你我回去寻渎生,他是妖丹的主人,定然有办法停下这祸事。”

谢旻宁说着就对萧景珩伸出了一只手。

“抓紧了,我带你回家。”

清玉悬立于镇妖塔核心之中,周身环绕着诡谲的符文流光。

他面前的那枚妖丹正疯狂吞吐着血红的光芒,无数缕精纯的精气从周围昏迷不醒的少女们体内被强行抽出,尽数没入那越发璀璨刺目的丹体之中。

“道长,”薛甫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压抑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紧绷,“还需等候多久?”

清玉并未立刻回头,目光依旧流连在那光芒愈盛的妖丹上,似乎要将它的每一分变化都刻入脑海,片刻后他才缓缓俯首,居高临下地瞥了薛甫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薛大人何必心急,待妖丹将这些女子精气都吸食干净,神剑便可横空出世,到时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到那时候,九銮之上的高位,于您而言,不过如探囊取物,唾手可得。”

他回首,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妖丹,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这股不断膨胀的邪气,合眸喃喃自语一句。

“师尊啊师尊,你若活着见到而今这般情形,该会如何作想啊?”

塔外,洪水滔天,哀鸿遍野;塔内,邪法森森,鲜血淋漓。

薛甫仰头望着那越来越亮的妖丹,眼中最初的疑虑逐渐被炽热的野心所取代。

成王败寇,自古如是,待到权柄在握,今日种种牺牲,不过都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最不为后世所提。

就在这妖丹红芒最盛、几欲圆满之际,妖丹却陡然传出一声极细微的嗡鸣,清玉唇边笑意骤然冻结,眼中狂热瞬间褪去,化为锐利如鹰隼的审视,他并指掐诀,指尖迸发出灵光,并迅速缠绕上剧烈震颤的妖丹,细细探查其中异动。

片刻后,他收回法术,原本桀骜自负的面容上却笼罩了一层显而易见的阴霾与疑虑。

“不可能……”他低声自语,浑浊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疑不定的暗流,“那江神傀儡分明已被打得神魂俱灭,这妖丹早该成为无主之物,怎会突然产生认主归宗的异动?”

除非当初毁灭的并非完整的元神,有人竟在他眼皮底下,生生截留了那江神的一缕本命元魂,并暗中温养至今。

电光石火间,一个清冷女子的身影倏地闯入他的脑海,除却他那避世不出的师兄,这方天地之间,唯有谢旻宁或将成为他大计所成中的唯一变数。

定然是她,不知用了什么秘法,非但护住了那孽畜的残魂,竟还敢借此暗中牵引妖丹,妄图反客为主。

杀意顷刻间萦绕上清玉的心头,他暗下决心,此女绝不可再留!

他倏然旋身,衣袂在阴暗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径直落回地面,却看也未看一旁的薛甫,只冷冰冰撂下一句。

“守好此地,我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人已化作一道模糊的灰影,携着凛冽的杀机,化作轻烟消失不见,只留下尚未反应过来的薛甫,对着那悬空的妖丹愣神。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