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求生

京畿距河关山遥水远,足有千里之途。谢旻宁身受重伤未愈,灵力运转滞涩,行程自是缓慢。

夜色四合,荒野之中只燃着一簇微弱的篝火,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谢旻宁打坐调息,在几番运气之后终是呕出一口老血。

她喘着粗气,不免苦笑一阵,想她从前天赋异禀,而今却落到个灵根尽毁,道门无路的前景。

还真是可笑,可叹。

正想得出神,萧景珩坐到她身旁,给她递来了一根鸡腿。

谢旻宁望着面前这个烤得黢黑,毛还没拔干净的野鸡腿,脸上挤满了不乐意。

萧景珩却将她的沉默错认为受宠若惊,当即别过脸,语气带着几分故作姿态的傲然。

“虽说你算计我,但好歹也算是替本王报了仇,完成一大夙愿,本王待你好些是出于感谢,你切勿多想。”

谢旻宁一脸黑线,这傻子男主能不能别总这么自恋啊。

“不必了,王爷,修炼之人无须食五谷,你还是自己留着啃吧。”

她毫不犹豫地将鸡腿重又推了回去,阖眸静坐起来。

萧景珩瞟了一眼定坐一处的谢旻宁,又抬手闻了闻手上的鸡腿,确认不是自己手艺问题后有些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地愤愤离场。

谢旻宁眯眼见萧景珩走远,这才睁眼喘了一口气,望着洞穴外的雨幕,她神色里闪过一丝神伤。

待到休整几日后,两人这才重又踏上去河关的路程。

连日多雨,路途泥泞。

谢旻宁心系灵根恢复,想着早日去往不周山修习以揪出筹谋的幕后真凶,不免有些心急,连续多日催促进程,却一时疏忽,忘了顾及萧景珩重伤初愈,身体尚且虚弱。

竟未曾料到,他这般硬撑了几日,终究是抵不过风雨侵袭,寒气入体,惹上了风寒,待到察觉时,他已显体力不支。

“萧景珩?”

谢旻宁察觉到他脚步虚浮,回头看去,只见他额发被汗水浸湿,眼神有些涣散,身形摇摇欲坠。

她心下暗道一声麻烦,却还是伸手扶住他纤细的手臂。

触手之处,尽是滚烫。

谢旻宁蹙眉,另一只手探上他的额头,额间尽是滚烫。

“我……无碍……”

萧景珩还想逞强,但奈何病体缠身。

谢旻宁看着他这副模样,到嘴边的斥责又咽了回去。

萧景珩是这个世界唯一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人,亦是她能找到回去途径的关键。

于公于私,她此刻都不能丢下他不管。

“找个地方歇息。”

她当机立断,语气不容置疑,半扶半架着他,在泥泞的山路间艰难寻找避雨之处。

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废弃的山洞,虽略显潮湿,但总算能遮风挡雨。

将萧景珩安置在洞内干燥处,他已然昏沉起来,眉头紧锁,嘴唇干裂,不时发出模糊的呓语。

谢旻宁生起一堆火,火光映照着他因病痛而显得脆弱许多的侧脸,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与疏离,竟有种易碎的美感。

眼见着他体温越来越高,脸颊烧得通红,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撕扯自己的衣领,谢旻宁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

凡人躯体,异常脆弱,若再这般烧下去,恐怕真要出大事。

她不能让他死。

望着洞外丝毫没有停歇迹象的滂沱大雨,谢旻宁咬了咬牙。

她将萧景珩搬到离火堆近些的地方,再从山里找了些遗留下来的干草堆铺盖到他身上,又找寻了些前人留下的破陶罐,接雨煮沸后小心喂了他几口。

他干裂的嘴唇渐渐被湿润了,见他面色缓和了几分,谢旻宁望了一眼洞外的大雨,最终还是决定去寻药。

“坚持住。”

她对着意识模糊的萧景珩低语一句,随即毅然转身,冲入了冰冷的雨幕之中。

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山路湿滑难行。她凭借着过往历练时积累的粗浅草药知识,在泥泞中艰难搜寻着能退热祛寒的药材。

雨水模糊视线,荆棘划破衣衫和皮肤,带来细密的刺痛,她已然顾不得这些,只想着赶紧回去。

好在运气还算不错,没多久就寻到了草药。

等到她拖着沾满泥浆的裙摆回到山洞时,发髻早已散乱,模样很是狼狈。

她也顾不上歇息,立刻用瓦罐接了雨水,放在火上煎熬。

洞内弥漫开苦涩的药味,她小心地将昏迷中的萧景珩扶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点点将温热的药汁喂给他。

出于求生的本能,萧景珩下意识地吞咽着,一罐药没多久就喝完了。

喂完药,她又用撕下的衣角不断为他擦拭着身体,就这样如此反复,不敢有片刻停歇。

夜深了,火堆噼啪作响,洞外雨声淅沥,洞内唯有他粗重滚烫的呼吸声和她忙碌的细微声响。

到了后半夜,萧景珩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一些,脸上也恢复了点血色。

只是,他仿佛陷入某种不安的梦境,浑身开始发颤,整个人都浸湿在汗水里。

忽然,他无意识地伸出手,一把环住了一旁谢旻宁的腰肢,将脸埋在她微湿的衣襟里。

“母妃……别……别离开我……别丢下珩儿一个人……”他喃喃呓语,声音沙哑脆弱,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深深的恐惧与依恋,“冷……好冷……”

谢旻宁身体一僵,下意识想推开他,但低头看到他苍白脆弱的脸庞,感受到那细微的颤抖和滚落的泪滴,抬起的手终究缓缓放了下来。

想起青黛说起有关他的身世,从一代天之骄子跌入尘埃,受尽白眼与凌辱,于夹缝间艰难存活。

思及此处,心中某处微微一动,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眼前好似显现出一抹熟悉的身影,被捆绑在黑暗潮湿的牢狱里。

她叹了口气,放松了身体,任由他抱着,甚至极其轻微地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安抚。

“……没事了,不会丢下你……睡吧……”

她的声音似乎起到了作用,萧景珩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

谢旻宁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疲累如同潮水般涌上,竟也不知不觉地倚靠着石壁,阖眼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雨势渐歇。

萧景珩率先醒来,高热退去后的虚弱感依旧存在,但神志已然清明。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怀中温软的触感和鼻尖萦绕的的冷冽清香。

他茫然地睁开眼,映入谢旻宁那张清冷的睡颜。

谢旻宁?!

她怎么会……睡在自己怀里?!

萧景珩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轰然涌上头,耳根乃至脖颈都迅速染上一层绯红。

他移下目光,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搂着人家的腰,而谢旻宁似乎睡得正沉,长睫轻扇,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显是疲惫至极。

昨夜支离破碎的记忆回笼到他的脑海,想到迷迷糊糊之中他竟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母妃,并且还撒娇抱着她的要放手,不免面色又涨红了几分。

所以……是她照顾了自己一夜,甚至……自己还如此失态地抱着她不放?

红温之后是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想起他前几日还拿刀抵着她的脖颈,而在他病重之时,她不仅没有将他置之不顾,还费尽心力地对他无微不至。

望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萧景珩不免有些痴迷,他呆愣地盯着她,心间弥漫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与柔软。

不觉过去多时,被她压着的手臂竟觉得有些酸麻,回笼思绪的他这才小心翼翼地试图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想要起身,尽可能不惊醒她,以免到时彼此尴尬。

然而,他细微的动作还是惊动了浅眠的谢旻宁。

她长睫颤了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似乎还未完全清醒,见萧景珩睁了眼,她这才下意识地就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

微凉的触感落在皮肤上,萧景珩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跳如擂鼓。

“嗯……不烫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慵懒,似乎松了口气,“你烧了一夜,累死我了,竟然退烧了……那就好……赶紧收拾一下,继续赶路吧……”

说完,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两人此刻略显暧昧的姿势,亦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

只是自然而然地收回手,起身后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和脖颈,便开始利落地收拾散落的物品,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段插曲。

萧景珩怔怔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额间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那句“赶紧赶路吧”干脆利落,将他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旖旎心思打得七零八落。

他默默坐起身,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怀抱,再看向那抹清冷孤绝的身影,心底那丝异样的情绪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荡开,再难平息。

再次启程,谢旻宁开始顾念起萧景珩的身体,不再忙着赶路,两人就这样走走停停,差不多花了半月有余的时间才到了河关。

而一入河关,谢旻宁就注意到了那独立于城心的宝塔,那塔隐隐散发着邪气,让谢旻宁不免感到不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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