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晨晓就打车去了医院。
一套杂七杂八的流程下来,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况,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出医院,晨晓狠狠地将化验单丢进垃圾桶,她还哭得跟桃似的。她发现自己最应该做的是脑CT。
也许真的是梦。晨晓告慰自己,生活正一点点地循入正轨。经过这件事,她似乎原谅了纪杰,也许出于一种抵消作用,又或者曲婉地宽宥了自己……说到纪杰,他当然来找过她,晨晓听岸岸说了许多次,但还未有过正式的觌面。
她才记起法国回来后的种种,总之,她的生活依然荒诞地运行着,那些爷爷去世前被隐藏的旧习忽然间又回来了:洗漱台上站着的牙刷,鞋柜上端然摆正的男鞋,软糯烂熟的菜式,有一天奶奶要晨晓打电话给她死去的父亲,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吃蟹黄饺子。
这症状又不像老年痴呆。晨晓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傅春晓女士还是一如既往的神经兮兮,晨晓唯一称幸的是这次她终于不再说什么她即将遭遇恐怖事件之类的话了——或许是因为已经发生过。晨晓缓过意识后只回家过一次,傅春晓看她倒相当顺眼,问她是不是换了哪家美容院或者护肤品,“清洁做得很好。”
“是吗,我觉得我摸上去像家里煮茶用的陈皮。”晨晓说。
“我昨天做了个梦——”
“梦到我即将出车祸吗,我已经被车撞飞过一次了。还是梦到我患了痴呆症?毕竟前几天我乘地铁上下不分。”晨晓打了个刹停的手势,“或者奶奶?她已经分不清我是大学生还是高中生了。还是你预感到我要跟变态狂跟踪狂之类的来一场邂逅?”
“都不是。”傅春晓打断她,“总而言之,我相信你快要跟纪杰复合了。”
“那不可能。”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你父亲去世前那段时间我就频繁地预感到不详,非常不想回家——”
“我说了,不可能。”
“否则你想要什么样的?难道是我们周围那些想把你当做人情资源送出去的亲戚?纪杰多好!”
晨晓掉转了个身,“所以呢?难道因为我和纪杰一样了所以就把旧事一笔勾了?”
“什么叫跟纪杰一样了?”傅春晓简直听不懂晨晓在说什么,“难道你要像你奶奶一样向我宣布你死去的父亲复活了吗?我们已经不比从前了。”还跟晨晓打赌:没有比纪杰更好的人。
“没有就没有。”晨晓转身便走,“我不后悔自己做出的任何一项决定,我们现在本来就是普通人,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怎么了?”
“什么叫,本来就是普通人?”傅春晓赶了上来,“我告诉你滕晨晓,人活着不是要听从命运的安排,而是要改变命运。你以为只要安逸就够了吗?外面有的是不安逸的人,有的是卖假老鼠药掺地沟油找□□的人,有的是过马路碰瓷的老头儿和装乞丐的骗子,你就是明天骑个电动车上街,都会有人伺机偷走你的电瓶!小姐,难道我送你去唯德,付那么多学费为的只是让你安于做一个普通人吗?”
“那也不代表我就要死守着纪杰不放啊。”
“可以,如果你能找到比纪杰更好的人,我没话说。你就是跳槽也得找到下家吧,你现在难道有比纪杰更好的选择吗?”
“我相信会有的。普通人里也会有好男生。”
“是有啊,但是这种稀有资源在市面上已经不流通了,何况你连纪杰这样的上限都拘不住,就足以说明你的眼睛跟脑子有问题,你还在这里做梦呢!你现在走出这扇门,有的是大把的干姜瘪枣够你捡的,你以为他们会珍惜你?他们只会用最低成本的甜言蜜语引你上钩,结婚后立马生二胎,然后瞬间暴露本性,榨干你所有的价值,拎包入住我们的别墅,还不用掏房租!难道你以后想当一个看男人脸色买尿布的黄脸婆吗?我可不会跟个老妈子似的替你带孩子!退一万步来讲,难道你甘心被区区几万块的彩礼垄断自己的后半生吗?”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现在根本没想过结婚,只是谈恋爱而已啊,爱情分什么高低贵贱。”
“如果你要追求你所谓的爱情,那你更要听我的,因为一个穷鬼跟你结婚是因为他没得选,跟一个穷鬼结婚也不只是摊上一个穷鬼,而是一群穷鬼!但如果是像纪杰那样的,明明能找到更好的却还是选择跟你结婚,那才是出于爱情!”
“我说了是——”
“没有那些死不要脸爱占便宜的兄弟和是非精的小姑子!纪杰可是独生!”
“你想太多了,我说了只是——”
“那也不可以!我绝不允许我的家变成一个蟑螂家族重点入侵的贫苦旅社!我会叫他们打包上行李滚回自己的臭阴沟里!”傅春晓掩面而哭:“你会找一个穷鬼来败光我们家仅有的气运,他为了挤破我们家的门不择手段,不惜把你骗上床,他在安.全.套上扎了几个洞于是你未婚先孕了!就这样你不得不跟他结婚,我呢,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这门亲事,他终于得逞了,拖家带口、分文不掏地搬进了我们的房子,也许他还赌博!你放弃了自己的前程只为生出两个低劣基因的小笨蛋,他们天天在厨房围着你哭!”
“够了!——总之——我现在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可以了吧!”
“错过纪杰你一定会后悔。”
“那是以后的事。”
傅春晓说不用以后,现在有的是南墙叫她后悔呢,不信走着瞧。晨晓听了,心里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她绝不屈服。
*
但是她没有想到傅春晓竟会搬出相亲这招来降她,也不知道她从哪条深山里挖出那么多歪瓜裂枣五官移位还形似大摔瓜的男人,一个个长得就跟那西葫芦上栽了俩蒜似的!说起话更是一个赛一个的不够数——晨晓最不能忍受的是那个用发胶拔高头发来增高的男人居然要求她不能穿高跟鞋,说她穿上如何怎样的不好看,说自己在他旁边就像一个定海神针。
晨晓听了,纵声大笑:“是吗?可是我压根没考虑你,因为你在旁边,显得我在挎着一个暖壶似的。”
他这样评价晨晓:除了有一点小,其他真的完美。
晨晓一怔,反问他:“这算是你的……自我介绍?”
这还不算,他居然还对她的专业挑长剔短,说什么将来指望不上她养家,而且他也不喜自己的女人在外面奔波游走,听得晨晓两腿一蹬两眼一黑,忍不住诘难:“那你这么矮是不是卖烧饼专业毕业的?现在在卖烧饼?”
还有一次,对方翘着二郎腿,一上来便倒核桃车似的,一下批判女权主义,一下又说该把所有的女人送去印度非洲什么的,这样你们才会知道自己的地位有多高。
晨晓忍不住打断他,“我觉得你是网页论坛逛多了。男女平等并不等于男女对立,早在一百多年前的女权主义者就提出双性共体理念了,男女是可以交换价值、优势互补的。还有你刚刚说什么地位很高?全球144个国家排名在第106位的中国女性地位很高吗?”
但是他根本听不得晨晓发言,“这只是意识形态的排名,在中国前面的不会有印度吧?不会有沙.特吧?不会有韩国不会有日本吧!肯定有朝鲜肯定有古巴!”
“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晨晓再次强调,“话归正题,我觉得一个优秀的人,是不会强调对立的,只有价值审识后的强强联合跟优势互补,而不是像个loser一样——四处泄愤?这样改变不了任何事,改变别人的第一步不是强行灌输别人、要求别人怎样做,而是先改变自己。你觉得呢?”
“你是说我不优秀吗?”他肃正地板了板自己的眼镜。
“我没有说你不优秀,我们能不能换个话题?”
但是他已经滔滔泊泊地述起了自己的创业史,说自己开过机构什么的,听得晨晓一个头两个大,实在忍不住了:“停下,我叫你停下!烦死了!现在听我说好吗?你需要的不是一个相亲对象,而是一个心理医生!你被多少个捞女骗过啊,你现在看上去就像一条尖叫的河豚!”
他说晨晓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又是一个只谈权利不谈义务的‘新时代女性!’你应该被送去印度!你应该被遣去沙.特!你应该被运去非洲!!!”
晨晓气得一个倒仰,索性一拍桌子豁出去了,“你这个长相酷似非洲野驴印度蜥蜴还有非洲河马跟马西伯利亚大鲶鱼的碳基生物——大西洋老头鱼还是你的远亲!你跟个海怪似的鬼叫什么!你才应该被跨洋运送过去做物种实验!你顶着你的元谋人脑袋跑出你的山顶洞穴坐在这间咖啡厅是想表达什么!你这颗元谋人脑袋刚刚说自己开过辅导机构是吗?——开过?所以你一定破产了吧!毕竟你这种意识形态生物不适合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嘛!毕竟你的人生态度就是只跟差的比,就像你的机构走向破产一样你的人生也注定会走向破产是一样的嘛!毕竟你什么也看不惯可以去死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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