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约会,不过又一想,沈杰英与浪漫细胞素来是绝缘的,大抵上帝在创造他的时候,黑色幽默与恶作剧的成分更多。
大概是茶餐厅那一类的。晨晓欣欣然说好,起身收拾东西。
“我帮你拿。”沈杰英说。
“没关系,不重的。”晨晓说。
他把包抢走,手兜揽过她的肩,“走吧。”
门外喧喧嚷嚷走进许多人。他轻舒手臂,将她与那群人隔开。晨晓穿行其中,有种奇异之感,也许是他的掌心贴服她肩背时的微温,也许他倾向她时的昂昂身姿,又或许是一张一翕间呼吸的距离。她自己也形容不上,说起来无非是恋人间很稀疏平常的行为,以前也不是没有,感觉却那样新异。
她侧头睐他,依旧是冷白的人,冷白的手,冷白的脖颈,冷白的脸,冷白的表情,白得像是教堂白砖地的反光,端凝,肃杀,阙寂,森严,映出幽灵似的影子来。
人还是那个人,却是比以往不同了。
系上安全带,晨晓静静坐着,那街景也是明灭不定。
“怎么不说话?”沈杰英问。
“这似乎不是去餐厅的路吧。”晨晓说。
“不是餐厅,是海滩。”
“海滩?”晨晓笑了,“感觉不是你风格诶。”
手上却是一热,她低头,他的掌正含在她手上。她才发现他的骨节透着粉红。
“我觉得有必要换一下风格。”沈杰英说,“总不能以后一说约会,就是咖啡馆工作室跟写字楼吧。”
“你发觉到这一点我很欣慰啊,我也以为是执行什么命令假扮情侣的侦探特工呢,小说里不是常这样写吗?什么契约情人之类的。”
“看样子这种小说你没少看啊。”
晨晓忽然想起什么,“诶,话说有段时间你怎么好好的看起言情小说了?”
“还不是智颖瞎出主意,看得我都要胃酸倒流加小脑萎缩了。”
“我猜猜,不会是琼瑶吧?”
“鬼知道是什么。反正动不动就下雨,一下雨主人公就要跑进雨里面。什么动不动就死了,然后又活了,一下少条胳膊一下少条腿,一会又得了癌症,还有就是各种……嗯……”
晨晓确定了智颖是故意整他,就听沈杰英问:“你们女生……嗯……”
“什么?”
“都喜欢在墙上吗?”
“啊?”
他们堂兄妹已经无话不谈到这程度了?
他用手揉了揉头发,“好像还有浴室?”
气一下子梗在脖子里。晨晓别过脸去看窗外,天,他是怎么用这么正经的语气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的?
沈杰英也似有些讪讪的,又摘了摘眉毛,“我们说的难道不是小说吗?”
晨晓实在不知道怎样接话,只好干笑,“那你怎么不去问智颖?”
“我问她不是很奇怪吗?而且你不是我女朋友吗?”
晨晓憋涨了脸,“我也不知道。”
“哦~”沈杰英点头浅笑,“那好吧。”
……
不是最近那处的海滩,又驶了近十五分钟才到。
遥遥见一片火树银花,在那夜幕的画布上簇簇激蹿,花朵似地绽放开来,成为一窠又一窠璀璨的星子,来不及数又轰然地迸溅开来,水银泻地般砸向地面,消失了。
唯有喧阗的笑声。
风声。
海声。
笑声在风里寥落,却不凄楚。已入四月,空气里有种熏然。
“烟火晚会吗?”晨晓指向远处挂着LED彩灯的棚子,笑眯了眼。
“还没开始呢。”他牵起她的手,又转为十指相扣。
“我都没有遇到过。”晨晓望着远处一片起伏的荧光棒,羡艳地说。
他把她拉近一些,忽然问:“喜欢吗?”
“喜欢。”她忽然想到什么,“不会是你办的吧?”
“不然呢。不过准确来说是Lucy布置的。”
晨晓碰了碰他的胳膊,“喂,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情调了?”
他抿唇,目光散漫地瞥向远处,随后自得地笑了:“你猜。”
晨晓笑而不语。心想男人果然没有铁直男这说,恋爱里都是无师自通。
“冷吗?”沈杰英问,还是脱下大衣覆在她身上。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海边走,人渐渐多起来,人声淹没了海声。
“那里有人弹吉他。”晨晓被乐声引住,没有上前,只是静静挽上沈杰英的胳膊,于那铃铃的乐声与人群之外反有一种别样的满足,想这大概就是人间的烟火气。
“我也不喜欢人多。”沈杰英说,忽地转到她面前,绅士地递出手,“气氛到这了,可以邀请我面前这位美丽的女士一起跳支舞吗?”
晨晓抿嘴笑:“……我不会。”
“没关系,你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好了。”
他执起她的手,远一步,拉近,转圈,变为两只手,拉近,放远,大衣的衣摆像裙摆一样,在她腿边翻滚、踢跳、盛开;他迎着她的节奏,左右摇曳、前后滑行,他的裤管挨擦她的脚踝;晨晓越跳越快,越快越刹不住,天地在眼前倒置,一片彩光荧辉跳耀,海浪粼粼的波点像闪钻一样,天空像一张无限大的蓝丝绒床垫,那乐声也是忽远忽近,他们在杂沓的舞步里乱了节拍,颠颠倒倒,终于忍不住疯笑起来。
晨晓笑得站不住,快要跌倒了,他轻轻一拽,她的脸埋进他的胸膛里,深深呼吸。最后的印象便是他那亮晶晶、晶晶亮的眸子。
他揽住她的腰,也笑了起来。
“我们很傻是不是?”晨晓喘吁吁问。
“好像是挺傻的。”他理了理她的头发,她仰起脸,他吻了下来。小口小口吮咂她的嘴,呼吸平静了才松开。
晨晓还是昏糨糨的,倒在沈杰英怀里,“喂,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啊。”他低头又在她颊边吻一下,“就是想……再对你好点。”
“是吗?”晨晓笑出声,“你终于良心发现了啊。”
“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一开始你可是不这样,整个就一无良黑商,万恶资本家。”
“废话,要一开始就这样,我现在压力也太大了。”
晨晓掐了沈杰英一把,吐舌笑了笑,跑开了。
他追她,她把沙子扬在他衣服上,哈哈大笑。
那天他们玩到很晚,吃烤肉,大杯喝酒,吹海风听音乐,玩游戏,一直闹到两三点。
海边人少了些许,却仍是杂喧喧的。沈杰英还拉着晨晓在海边疯跑。
“你欺负我腿短是吧。”晨晓赶着沈杰英打,“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刚把那张黑桃K藏起来了!”
“都说了没有。”他笑着后退,一面做出缴械投降的手势,眼神很温柔。
她趔趄着冲过去,撞了他一个满怀,他伸手搀住她。
“这是什么?”她已经从口袋里抽出了那张黑桃K,在他眼前晃晃,“大赖皮。啊,我就说我怎么一直在输。太奸诈了吧,现在该我问你问题了。”
“好好好。”他曼声应着,“不过现在不早了吧,你喝醉了?”
“没有没有。”晨晓摇头,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只半明半昧,依稀朦胧,仅轮廓就知道是很漂亮的形容。
怎么人家就长得女娲炫技似的?
沈杰英看这晨晓一定是喝醉了,打横抱起她,“乖啊,我送你回家。”
“好。”晨晓迷迷糊糊应着,上了车,他给她系好安全带。
晨晓勉强撑开眼,“几点了?”
“三点了。”沈杰英答,没想到时间过这么快。
“不行不行,我这么回去会被我妈打成猪头的。”晨晓揉着脑袋,钝钝地疼,像是着凉了。
“行吧,你睡,我带你去我家。”沈杰英捡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一路上,晨晓的嘴就没停过。沈杰英则是一句不吭,间或抿唇一笑。
好容易安置好了晨晓,轻手轻脚握好被子,才要走开,衣角又被拉住,沈杰英好脾气地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又滑出来了。
“喂,你别走。坏人。”
他蹲下来,俯在床前,“怎么了?”
“你还欠我一个问题。”
“我记得的,等你睡醒。”
“你明知道等我醒来就忘了。”
“你属鱼的吗?”
“对啊。”
“那你问。”
“你,”晨晓侧过身,露在空气里的那只手蹭在唇边,比一个嘘的手势,“你不爱我,是不是?”
“不是。”
“你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今天你问了我很多。我喜欢的类型,音乐,书籍,电影,最快乐的事,最难过的事,愿望,想要的工作,但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讲?”
他定定注视着她,微醺光影里那寂寂的表情,被黑色发线遮影住的脸,微有些凄迷的眼神,花瓣样待绽开的唇。
“晨晓,”他凑近了,捧住她的脸,“我一直觉得这三个字很有重量,不能随意讲出口,你现在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我爱你。我确信自己是爱你的,明白吗?”
她看着他,像一个信徒。
又是半晌。他俯凑上来,又一次吻她,呼吸深沉而炽热,她迷迷糊糊中有点觉得了,回应他的吻,手也不自觉溜上他的肩。
他一路吻着她,呼吸越来越烫,越来越沉,密密匝匝,铺天盖地,他离开了她的嘴。
她嘤然一声,一把推开了他,脸刷地红了。
他看着她,眼神疑惑,目光迷离,再度将她扯回来摁住。
“沈杰英!”
“嘘。困了。”
她面红耳赤,酒意全无。他倒似越来越醉了。
晨晓木木绷着,一动不动,他撑在她身上,脸埋进她颈子里舒着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男人这物种还真是,晨晓小心翼翼往边上挪,好重,完全动不了。
他终于把脸抬起来,又埋回肩颈里去,“晨晓,你好香。我好喜欢。”
那孩子气的口吻倒叫她怔了一怔,旋又想到他刚刚看她时清明水秀的眼,非常干净。心里松了一松。
不过他身上的气味还真是好闻,纯情得跟男高似的。晨晓动了动微微有些发酸的胳膊,就听他咕唧了一句什么。
“沈杰英?”晨晓又唤了一遍他的名字,“你睡着了?啊,这样我怎么睡啊。”
晨晓推了推,他横竖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在占她便宜,晨晓无力地叹一声:“话说为什么我这么平的胸被压着也会疼……”
终于挣了出来,晨晓斜了一眼闭着眼的沈杰英,她却是一点睡不着了,整个的心府轻快,像水洗过的天空似的。
她用抽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不觉微笑,他大概是真的爱恋着她的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