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懊恼

恍然间一阵剧烈的喧哗,我猝然梦醒,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地牢拐角处投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久到我忍不住又要昏然睡去,而他似乎要永远在那里站下去。

终于,半梦半醒间,人影微动,嬴政金色束冠,雍容地出现在拐角尽头,散发出和这个阴森发霉的地牢格格不入的奢华之气。

他也不走进,就在那远远地看着我,似乎在看场好戏。

我挣扎着,单手扶着牢门就欲站起,身体却软绵绵地,完全不听使唤。才起来,就又撑不住直摔了下去。

我懊恼地背过身去,身体靠着牢门蜷缩于地上,头深深埋入臂窝,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

又是许久,身后传来嬴政低低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盈盈。”

我抱着紧紧地不肯回头。

我已经这样了,不需要你的同情。

嬴政的手犹豫着摸上我脏兮兮的头发。

“盈盈,认个错,和我回去吧。”

我一躲,身子瞬间转过来,杂乱头发下的脸露出来。

我的眼睛里映出了嬴政惊恐的脸,我笑,感觉脸上的肌肉怪异地扭曲着。

“刚看过后宫千娇百媚的美女,大王还能忍受我这个样子?”

嬴政果然别过眼去,低头看我的手。

我把左手藏在身后,挥了挥我完好的右手,“这只手好着呢,就还饿不死。”

他抓住我晃过他眼前的手,我冷笑:“这只也要收了去?”

嬴政大力扯起我的手,隔着厚厚的笼门,我被他重重提到半空,手腕骨头生痛。

“你说得没错,”他的力度几乎要把我手腕捏断,“本王早就该杀了你。”

他眼中全是血丝,“你知道本王几天杀了多少人么?我杀光了那人身边的宫女,杀光了那天在场的内侍,我可以对怎样的美女都无动于衷,可以把怀了我孩子的女人关进冷宫,为了天下,我什么都可以忍。为什么我偏偏动不了你,让你活着来扰我的心?”

我头重脚轻地勉力够住地,觉得他的眸子和周围的光亮都慢慢变黑,意识逐渐从□□剥离。

他愤怒地松手,我再也站不住,被他摔在地上,最后的意识也在一片黑暗中支离破碎。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深夜,一扫之前的霉气,身上清爽至极。温暖柔软的感觉告诉我,我应该出了地牢。

我的脸上凉凉麻麻地痛,伸手一摸,药膏满手。而浮肿的左手,经过处理,也不像之前那么触目惊心。

我一动,未受伤的右手被人拽着抽不出。扭头一看,嬴政躺在身边,满脸疲惫,看上去睡得极熟。

我仔细看着他的睡颜,第一次发现他已经长出胡须,长长密密,遍布整个下颌,十六岁的脸上却有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沧桑。

后脑被铬痛,我随手拔下发簪来,尖锐簪尾距离嬴政脖子的大动脉只有一尺之遥。

我身边躺着的是一个嗜杀如命的残暴君王,他喜怒不定,野心满满,为了自己的追求让六国士兵和百姓血流成河。两千多年来,仍然万人唾骂。

我为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几年来和嬴政相处的点点滴滴转而浮上心头:他的柔情和委屈,他不堪回首的童年磨难,他复杂的人格和命运。

我把簪子扔到一边,放弃了某个替天行道的想法。

不为其他,只是发现我不如我想的那么恨他。

可能我的动作有点大,他略动了动身子,把我的手又拉近了几分。

我要换个姿势,便缓缓将手收回。他睡梦中似乎有所感觉,翻身把我不安分的手压住。

我随着他翻身的势头一缩,手成功脱离挣脱,却把他给惊醒了。

我要闭眼已经来不及,就这样和他大眼对小眼在床上对看。

“你醒了?”他发现不是在做梦,连忙把手放我额头上试试温度。“烧退了。”他很高兴地又说,“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摸摸肚子,确实觉得饿了,点了点头。

他见我不再和他抬杠就愈加高兴起来,噼里啪啦地起床,大呼小叫地把所有宦官和宫娥全都吵醒了。

膳房又加班给我炖了鸡汤和一些清淡的小菜,我也真饿坏了,前仇旧恨先到一边去,吃饱了再说。

嬴政也不睡了,坐在床上看我大快朵颐。我停下来问他:“你不一起吃?”被他这样在一边微笑看着,会很影响我食欲。

他看了看天色,被我们这么一折腾,天都要亮了。

于是他也坐过来,“我等会还要朝议,你一个人先再睡会。”

“沐呢?”我回忆起沐的惨状,口中顿时无味。

“她送回庆安殿了,有太医帮她看伤。”嬴政略有点小心地说,稍微吃了两口,起身换了朝服,就出门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太医正在给我验伤,顺便还要给伤口换药。

嬴政把药膏接过,要亲自帮我敷药。

我心惊胆战地看他捏住我软绵绵的伤手,我的伤手哪里能承受这么大力度,心里就痛叫了一声。

他敷药膏的动作极其粗鲁,让我想起以前我家门口刷鞋工的动作。

太医和周边的宦官们都同情地看着我。

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你整不死我想就痛死我?”

他一听愣住,松了手,我没有准备,手就撞在书塌上,痛得我惊呼出声。

我跳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难道一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当然我刻意忽视了以我现在的“仪容”,与香或玉是一点关系也搭不上。

他讪讪地站着,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自己检查了伤口,问他:“你这里有没有纱布?”

嬴政茫然,旁边有个宦官接话说:“盈姑娘,宫里前几天进贡来一匹上好的绢纱。”

嬴政赶忙让他去拿。

我让人帮我把绢纱剪开,一圈圈缠在手上,把手包成一个球。

“这是在干什么?”纱的主人问道。

这是为了防止细菌感染伤口。

如果我这么说,他肯定要问,什么是细菌?

细菌是一种微生物,依靠空气生存。

然后他可能要再问:什么是微生物,什么是空气?

微生物就是……(省略500字);空气就是……(省略1000字)。

若是他不信,就会摸摸我的额头:你还烧么?

如果有百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信了,他就会双目炯炯:说,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可没有忘了,他是个多疑的君王。

于是我说:“这样碰到了就不会疼。”

他立刻明白了。

手包好了,嬴政过来轻触了下我左手媲美多拉A梦的拳头。

“不疼了?”我点点头。

他看上去很开心,坐回塌前批阅已经成小山似的奏章。

“你要是闷,就出去走走。”他示意赵高拿出玉玺,要加盖玺印。

我现在可不想出去,否则宫中的狐妖传说该升级为狐怪了。

我拿过一份印了章的奏章来看,上面用小篆刻了八个字,都不认识。

可惜现在还不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

我起身去夺玉玺,嬴政不得不停下盖印,纳闷问道:“做什么?”

“我无聊,让我来盖吧。”我是病人我最大。

“你看得懂奏章么?”嬴政犹豫。

“你看完了,给我就好。”他现在反正也是个傀儡皇帝,只是形式上过目一下。

我用小叮当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无奈松手,玉玺就被我单手抱在怀里。

我咧嘴笑,疼得呲牙。

我趴躺在虎皮席上,赵高一本本递过来嬴政看过的奏折,我就啪地在最后一盖。

“你别盖反了。”嬴政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赵高看着点。

我不管他,玉玺冰凉凉的手感一流,百官的名字在眼前飘过,我沉浸在女皇般的幻想中。

可是这奏折上都写了什么?我努力地看,很多字都不认识,在这个时代我是半个文盲,如果是女皇也就是个昏君。

“你不累么?”嬴政看我吃力地单手盖印,体力明显不支。

“不累。”我赌气地把玉玺抬得更高,啪一声盖得极响。

“盈姑娘小心,别把王玺给摔着了。”赵高在旁看得心惊。

他管玺,这就是他命根,自然对这事非常上心。

“你不如看看军报,这个还有趣些。”嬴政试图用其他东西转移我的兴趣。

这次他如愿以偿,我终于放下玉玺,右手的确有些酸痛了。

于是又看锦书上的边关军报,武将写的东西的确比酸腐文人浅显易懂。

身在宫中不知道,原来秦国一直在到处征战。这次是对韩国,蒙骜的名字屡屡出现。

“蒙骜和蒙恬是什么关系?”我问。

“祖孙。”嬴政对我问起他有些惊讶,问我,“你认识蒙恬?”

“见过几面,不过看得出他是个好男儿。”我漫不经心地答,翻看着蒙骜参加的战役,蒙恬应该就在那儿。

“你怎么说他是个好男儿?”

“他重情重义。”我随口答,回忆起来沐入宫时他流露出来的哀伤。

突然反应过来,我究竟在说什么,沐现在可是眼前这人的女人,虽然只是名义上的。

我被自己吓住,逃避嬴政的眼神,秦国名门之将和秦王后妃,这种风流轶事可不是可以任我瞎说的。

“那个,”我才发现我的脑子不够用,“我只是猜想而已。”

“你们很熟?”嬴政的态度降了十几摄氏度。

“我们只是数面之缘,说不定他都不记得我了呢。”我忙和他撇清关系。

嬴政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我才略松口气,后悔不已。

旁边的赵高偷着瞄了我一眼。

这一个月内正确每天更文。

蒙骜取韩十三城

秦王政三年、韩桓惠王二十九年(前二四四),秦将蒙骜攻韩,取十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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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懊恼

误入秦宫盈时月 (大秦过客之玉石前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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