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缓缓睁开双眼,视线掠过漂浮在空中的泥娃娃,慢慢往下移,雾气笼罩的空间里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红,那个人类站在中央,如同朱砂里的一片雪。
长久的宁静下,只能听见人类的喘息声。
唐知言没有掉以轻心,这一个小怪把他的精神力耗空了,可还有真正的boss没有打,道具也所剩不多,自己是真的要死在这了。
他抬手抹掉溅到脸上的血渍,却把虎口上的血也添了上去,脱离危机的心脏冷静了下来,大脑也有空思考些其他的东西,有些不对劲,对方如果想杀他不是很容易吗,就像自己许愿的那次一样。
攥了攥还在发麻的手,唐知言整理下腰上粗糙绑好的绷带,他仰起头看着金佛,又重复了一边,“你有什么事?”
“人类,你叫什么名字。”佛陀缓缓开口,悠长的声音回荡在雾气之中。
唐知言沉默着并没有说话,虽然不是生辰八字什么的,它也怕这个东西知道了名字就可以下咒。
不过,金佛也不在乎这些,它继续说着,“你拿走了神蛊。”
在衣襟里窝着的木偶颤动了一下,唐知言下意识地捂了上去,低头一看,小木头人正努力地抱着血滴,可还是被带着飘起一截。
“吾已备好新的躯壳,只要你献上神蛊,吾就可成神,你也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泥娃娃算作人吗?”唐知言看着金佛,从木偶手里拿起那颗血滴,“而且,为什么我不能自己用,这样成神的不就是我吗。”
它像是发了怒,用金铸成的嘴角撇了下来,“尔岂敢妄图。”
唐知言看着金佛突然变了的神色,感到了一丝怪异,他抬起握着血滴的那只手凑到了唇边,看着对方逐渐平缓的表情,如果它真的想得到血滴,就不应该激怒自己,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连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我不会用,也不会给你。”
佛陀的面容彻底回归死寂,悬在半空中的泥娃娃落下,飘在了唐知言的旁边。
“万物不过都是些存储能量的烂肉。”
金色的佛陀看着面前这个特殊的蚂蚁,“你只是人类,就可以凭借神蛊获得资格,可弱小的神只会逐渐衰弱,但吾不同,吾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强大。”
“代价呢?”唐知言拎着撬棍缓缓往前走,“你想要我的身体?”
雕塑眯起了眼睛,带着一丝愉悦的气味,“其实吾更喜欢你的脑子,只要你愿意,等吾等一同吃下神蛊,就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神明。”
唐知言站在金佛面前,“是吗,那就在这耗着吧。”反正等到第七天就从这个世界跑路了。
“吾并不着急。”金佛裂开嘴角看着他,“可你,不担心同伴们吗?”
唐知言回过头看着队友们逐渐被浓雾掩盖的身体,缓缓开口“那么我们来好好谈谈,你究竟是因为需要我才不杀我,还是因为你无法对我动手了?”
“人类,你确实值得吾的喜爱。”
听到这句话的唐知言回过身,攥着血滴,费力地用着撬棍爬上了金色的莲台,眼神死死地盯着八卦眼镜弹出的(焚化炉)标签,“那我们需要好好地讨论一下,想用我的身体,好歹让我了解一下你吧。”
佛陀微微低下头,看着站在自己腿上的那个人类,“可以。”
“吾是从人类的信仰里诞生的,可人类并不满足于自己的贪念,他们乐意于许下一个又一个的愿望,以自己的灵魂做抵押。”
唐知言想到那个被吞没的蜡烛,“你无法对我动手,就是因为我的愿望失败了,所以抵押的灵魂就恢复了自由?”
“那些火苗呢,他们的代价不干涉愿望?”
金佛悲悯地望着,好像看向了他身后的那一团团火焰,“只些许怨气罢了,连存在的概念都是盗取那些碎肉的,居然真的把自己当人了啊。”
唐知言愣了一下,神色淡淡地看着金佛,“看来它并没有什么威胁,那闫家呢,他们不是要造一个新神吗?”
“那群‘稚童’提供的能量确实可观,可也仅限于此了,遭受过苦难的‘母亲’怎么可能会允许一群怪物顶着自己孩子的身份吸取她们的血爬上去呢。”
“她们自会管束孩子的。”
它看着那个人类泛着金色的灵魂,“一切都只有利益的交换,可惜,我们之间的交易已经不在了。”
“但还有新的交易,不是吗?”唐知言看着已经激活的[蓄力一击],慢悠悠的开口。
金佛只是专注地盯着崭新的躯体,“并不是所有的愿望都可以实现,这需要很多很多能量,闫家也无法接受可却毫无办法,直到净慈送来了一个方法。”
“自此,闫家开始献祭,直到蔓延至整个镇子。吾也真正的诞生了。吾不信严家,也不信净慈,只要你我联手,自由和力量都轻而易举。”
唐知言看着不断累积的时间,“你这套话术居然说的连自己都信了?你是不是忘了一个存在,这些围绕着寺庙的白雾,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果然,会在这么多年前遇见你,是它插手的结果。”它感受着体内如同一团死物的雾气,“一个能量块有了自我意识而已,等到我们成为一体,又何必去思考他人。”
“吾的人类,成神之后,你就可以来制定这些规则了,善恶毫无意义。”
“似乎挺让人心动的,那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唐知言看着已经满值的蓄力条,“你是在等雾气把这一片吞没吗?”
咚的一声巨响,他手里的撬棍狠狠地砸了过去,金佛的身体出现了一道裂纹。
“想吃掉你可真难。”金佛的声音第一次流露些许惋惜。
咚!莲花台下的雾气翻涌渐渐往上蔓延。
唐知言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裂口使劲敲,白雾沿着莲台花瓣间的缝隙里缓缓淌下,往金佛身上的人类汇去。
咚!手臂很酸很痛,但是心脏却安静异常,一点没有宿主要死亡的忧虑,唐知言怀疑技能的判定根本不在乎身体的意识究竟是不是原装货。
反正他是不能接受这种恶心东西侵占自己的身体,谁看不出来你们都已经烂透了,还主宰呢,下个反诈APP吧,想把他也拖进去,做梦!
咚!唐知言攥紧撬棍把尖端捅进裂缝里,穿透金子,怼进里面的泥土里,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撬动这块陶土。
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裂纹逐渐蔓延,越来越多,细碎的金粉和尘土洒落,被翘出了土块像是最后一根稻草。
一瞬间,它崩裂了。
“你……以为……这就能逃得掉吗。”
掉落的碎片越来越大,赤红的血液从缝隙里喷涌而出,面前破碎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瞬间,腥臭的液体如同奔流冲向了唐知言,把他直接拍了下去。
耳边全是粘稠的水声,眼镜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唐知言晃了晃脑袋扶着身边荷花花瓣爬了起来,站在莲台的边缘看着这一整碗血水。
破开的大洞依旧往外输送着液体,一具具看不清模样的尸体从里面漂浮而出,每一个都被剖开了肚子,他们堆满了莲台,又被满溢的液体带出,继续往下流去。
现在,这里有了一条人造河流。
四周的雾气终于散去,可却有一缕从大佛的肚子里钻出,飞速飘向了唐知言,围着他绕了几圈,最终选择在手腕上盘着,变成了手环。
唐知言下意识地甩了甩手,才意识到它是回忆里的白雾怪物,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听见了俞染的喊声。
“言哥!你没事吧。”俞染拿着一个蜡烛跑了过来,唐知言能看见对方的肩上多了一道口子。
“没事,你那边发生了什么?”说完,唐知言又转头看向一旁沉默着翻上莲台的李执野,“你也是……”却被一瓶药剂堵住了口。
“伤的很重吗?”李执野看着他全身都是血。
“谢谢。”唐知言接过治疗药,直接喝下,“只是看着吓人,你们还好吗?”
李执野扫过对方的手腕,“遇到了你说过的那个情况,强制让我们许愿,拿了个蜡烛就出来了。”
唐知言点了点头,稍微放下心,回头看着那个裸露的洞口,“我想进去看看。”
“嗯,我们一起。”李执野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踩着脚下滑腻的液体爬进了裂开的洞口里,两人的烛火照亮了腔内,整座佛陀的内部布满了赤红的根枝,和他们在地下看到的树根一模一样。
以免金佛没有死透,三人点了一把火,将内部的枝条全部烧干净。
唐知言站在寺庙外,金色的佛陀陷入一片火海,他看了眼背包里被自动回收的眼镜,拿着李执野递过来的毛巾擦着脸上的血迹,感觉对方带了个百宝袋。
又把在衣领里被晃晕的小人偶提了出来一起擦干净,“等会?那个血滴呢?”
“……饿。”迷迷糊糊的小木头人发出了一点声音。
[恭喜完成支线任务:2、完成仪式,献祭神蛊。
检测到您未领取任务,此奖励在副本结束后不结算。]
唐知言眼疾手快地捂住它的嘴,不敢置信地翻开所有口袋看了看,又看了看眼前弹出了系统面板,眼前一黑。
他深呼吸一口气,艰难地朝着同伴开口,“那个神蛊找不到了,好像丢了。”
“没事。”李执野看着他的神色,转移着话题,“我们先去闫宅吧,看看能不能完成任务一。”
唐知言点了点头,心虚的把小木偶往怀里一塞,掩饰性地把眼镜重新戴上,把刚刚在寺庙里发生的事情跟两人讲了一遍。
游街的队伍早已到达府邸,约束着恶鬼们的结界也没有了效用,闫宅闹哄哄的一团乱。院墙破碎漏出的黄金撒了满地,外围的杂役们抱着财宝往外奔逃,却被女鬼们分食。
闫家小姐兴致勃勃地看着这场名为昏礼的闹剧,扯下了老头子的一条腿,“好弱啊,怎么这么弱。”
闫世安疯狂地嘶吼着,“逆女!闫栖迟!闫家待你不薄!”
“嘻嘻,我这不是,来报恩了吗。”闫栖迟舔了舔溅到脸颊上的血,“真难吃。”
“你以为我顶着这个恶心名字是为了什么。”她嗤笑一声,踹了一脚地上蠕动的躯体,拎起赭褐色的裙摆看着上面的血斑,“闫绫慧那个老太婆躲哪了,收拾完你们我还得重新换套衣服。”
她歪了歪头看着往前爬的老头子,上前两步,抬起腿踩住断掉了裂口,听着耳边惨烈的叫声,嘴角克制不住的上扬,“这么硬气啊,怎么不用你从孩子们身上剥取的能力了?”
“是没有了吗?”她癫狂的笑着,脚下用力的碾了碾。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闫世安崩溃的惨叫着,他的四肢一旦再生就被扯断,以往永葆青春的力量现在给他带来的只有折磨。
“废物。”闫栖迟无趣地听着他的喊声,抬头看着快变成废墟的宅子,抬起手轻咬着自己的指甲。
估计那个死老太婆又搞了什么东西躲着了,自己还是人的时候就被她摆了一道,这次绝对不能放过她。
“小姐,我知道老夫人在哪。”苏清从一旁翻了过来,向着恶鬼欠身致意。
“哦?”闫栖迟轻扫过身后的人类,她本以为对方躲着一直不出来呢。
“我的同伴就在他们身边。”
“那带路吧。”闫栖迟放下腿,指了指地上爬着的东西,朝着不远处的恶鬼们温柔的笑着,“姊妹们,记得好好招待它。”
她跟着玩家往宅邸的深处走去,身后的红衣女鬼们蜂拥而上,最后就连凄惨地叫声都听不见了。
远处的观月往废墟角落里放了一片镜子,跟在了两人身后。
而唐知言三人已经到达了闫宅门口,他看着面前倒塌的院墙,和砖缝里掉落出的宝石,手镯和项链,终于明白那次俞染把刀戳到墙里为什么会发出这么大的声响了。
他们踩着碎砖块和财宝堆出的路,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去,还能看见废墟下死不瞑目的尸体。
刚进前厅就发现披着红衣的女鬼在游荡,众人蹲下身体,借着半塌的墙体往前移动着,一边躲避着视线,一边往里走,寻找着线索。
躲过了第四只恶鬼,三人听见远处有着断断续续的惨叫,互相对视了一眼,就往那边赶去。
可等看到那副场景众人就停下了脚步,起码有十几只女鬼围在一起。唐知言小心探头往外看去,仔细分辨着那些堆在墙角,带着衣服的碎肉,他好像见过,似乎是闫家老爷的官服。
热烈的太阳照着地面,李执野敏锐的察觉到一处闪光,他轻轻的拍了拍唐知言,示意去斜对面看一眼。
三人快速移动到墙角,李执野将卡在废墟里的镜子拿了出来,“大概率是观月留下的记号。”
俞染维持着蹲姿,往四周扫了一圈“那边还有一个。”
“对方是故意把镜片卡成这个角度的。”李执野又把镜子按照原样摆了过去。
“是想提示我们过去?”唐知言看着他。
“不一定。”李执野摇了摇头,“不过,观月的目标是闫家小姐。”
终于商量了一下,决定沿着镜片往深处走去,先碰碰运气。
这里游荡的恶鬼并不多,唐知言看着两侧断裂的墙壁感到了一丝熟悉,这条路他走了很多遍,是去祖祠的路。
果然,没过多久,三人停在了祠堂的门前,看着突兀地出现在院中的水井。
李执野抽出刀试探地走向前,这次没有那些废弃躯体拼成的怪物了,他停在井边探头向下看去,它已经一口枯竭。
“里面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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