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坛开封那日，广寒宫的桂香里混着清甜的酒香，飘得老远。苏桂绾正捧着新酿的酒请太阴星君品鉴，忽听宫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好浓的酒香！广寒宫这是藏了什么宝贝？”

抬头便见天蓬元帅踏着祥云落下，银甲在月光下泛着光，手里还掂着个酒葫芦。他一眼瞥见石桌上的酒坛，大步走过来：“莫不是小仙子酿的？前几日听星君说你在捣鼓这个，特来讨杯尝尝。”

苏桂绾刚要斟酒，太阴星君已先一步拿起酒勺，语气平淡：“不过是些粗酿，怕是入不了元帅的口。”

天蓬挑了挑眉，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圈，似笑非笑地摆手：“星君客气了。小仙子的手艺，看这香气就错不了。”他自顾自拿过个空盏放在桌上，“再说了，她酿出好酒，本帅可得来做第一个试喝的。”

天蓬凑近时，苏桂绾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手里的酒盏晃了晃。她跟这位元帅统共没说过几句话，只记得他总带着点戏谑的笑，眼神里的探究让她莫名发慌。

“这……”她捏着杯沿，正想找个理由推脱，余光瞥见太阴星君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师尊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点难以言说的重量。

天蓬见她迟疑，又往前凑了半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刻意的熟稔：“小仙子莫不是怕本帅赖账？放心，回头我让副将送两坛天河的‘醉流霞’来换，那可是玉帝都爱喝的佳酿，保准不亏。”

苏桂绾还是没动。她本想直接说“酒不多”，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初上天庭时，这位元帅虽看着跳脱，带她去观星台看星星。那时她只顾着观星，没来得及道谢。

再者，怕当众驳了他的面子，显得自己太过失礼。尤其师尊就在旁边，她不想被看作不懂规矩的弟子。

“那……就少留一坛吧。”她终于松了口，声音细细的，“只是酿得不好，元帅别嫌弃。”

天蓬仰头饮尽，咂咂嘴道：“甜润里带着桂花香，还有点月华的清冽——比龙宫那酒多了几分劲儿，不错不错！”他看向苏桂绾，眼底带着赞许，“小仙子有天赋，就是这酒劲儿还差点，下次本帅教你加点‘烈火浆’，保管让孙猴子喝了都喊好！”

太阴星君闻言，淡淡开口：“她不胜酒力，烈酒会伤体。”

天蓬愣了愣，随即哈哈一笑：“还是星君疼徒。罢了罢了，不教她胡闹。”他又看了眼酒坛，忽然凑近苏桂绾，压低声音，“说真的，这酒比瑶池的玉液顺口，回头给本帅留一坛，下次练兵回来喝。”

苏桂绾刚点头应下，就听太阴星君道：“酒不多，要留着给她练手用。元帅若想喝，改日让仙官送些瑶池的过来便是。”

天蓬看着太阴星君虽温和却不容置喙的神色，眼底闪过一丝了然，摸着下巴笑道：“行，那本帅就不夺人所好了。”他放下酒盏，又瞥了眼苏桂绾腕间的避水珠，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角，转身踏云而去，“走了走了，不打扰你们师徒品酒——小仙子，下次酿好了可别忘了本帅！”

他身影刚消失在云端，苏桂绾还在琢磨他最后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就听太阴星君道：“天蓬性子跳脱，他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苏桂绾“哦”了一声，低头看着酒盏，没注意到太阴星君望着天蓬离去的方向，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天蓬元帅倒是说话算话，须臾，送酒的天兵将两坛“醉流霞”放在石桌上，朗声道：“天蓬元帅特命小的送来，说是换月桂仙子的新酿。”

她还没来得及回话，脚边忽然蹭过来一团雪白——是那只总爱跟在她身后的玉兔霜绒，此刻正用鼻尖顶着她的裙角，红眼珠滴溜溜地转，盯着酒坛的样子像是在打量什么稀奇物件。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挠了挠玉兔的下巴，“你也想尝尝？”

玉兔像是听懂了，往她掌心蹭得更欢，耳朵却警惕地竖着，忽然窜到酒坛边，用前爪拍了拍坛身，又回头看她，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轻响，像是在提醒什么。

苏桂绾被它逗笑了，正要起身去拿酒勺，却见玉兔猛地跳上石桌，前爪一扒，竟把其中一坛的泥封扒松了些。清冽的酒香立刻漫出来，比她酿的桂花酒多了几分烈性，吓得她赶紧把兔子抱下来：“淘气鬼，这酒烈得很，你可不能碰。”

玉兔在她怀里挣了挣，脑袋一个劲往她颈窝里埋，毛茸茸的耳朵扫过她的脸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苏桂绾忽然想起太阴星君说过，这只玉兔灵性极高，跟着她的时日最久，便笑着哄它：“等我兑些桂花蜜，再给你尝一小口，好不好？”

谁知这话刚出口，怀里的兔子忽然僵了僵，耳朵尖微微泛红——虽未化形，可他听得懂“一小口”里藏着的亲昵。他悄悄抬眼，望见她低头时温柔的侧脸，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桂香，心里像揣了颗滚热的小石子，烫得他忍不住往她怀里又缩了缩。

苏桂绾没察觉玉兔的异样，只顾着拆泥封。她倒了半盏“醉流霞”，刚要往里面掺些桂花蜜，手腕忽然被玉兔用前爪轻轻按住。她低头看它，见它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喉咙里发出细弱的“呜呜”声，像是在阻止。

“怎么了？”她疑惑地挑眉，“怕我喝醉？”

玉兔急得直跺脚，忽然窜到她酿的桂花酒坛边，用爪子推过来一个空盏，又回头看她，红眼珠亮得惊人。苏桂绾这才明白，它是想让她用自己的酒兑着喝。

“你倒机灵。”她失笑，依着它的意思，往醉流霞里掺了大半盏桂花酒。酒液瞬间变成淡金色，烈气被桂香中和，闻着竟格外清爽。

她刚要尝，怀里的兔子忽然跳下来，叼着她的衣袖往桂树后拖。苏桂绾跟着它走到树后，见那里藏着片刚摘的新鲜桂花瓣，显然是兔子早就备好的。它用爪子把花瓣推到她手边，又指了指酒盏，分明是让她加进去。

“连你都懂调酒了？”苏桂绾又惊又喜，捏起花瓣放进酒里。花瓣在酒液里打了个旋，漾开最后一缕清香，她浅酌一口，忍不住眼睛一亮，“真好喝！比单独喝顺口多了。”

玉兔蹲在她脚边，看着她含笑的眉眼，尾巴悄悄卷成个圈。他虽不能化形，说不出那句藏了许久的“我怕你喝烈酒会难受”，却能用爪子、用眼神、用藏好的花瓣，一点点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时，远处传来太阴星君的声音：“桂绾，酿好的酒分一坛给瑶池送去。”

“知道了师尊！”苏桂绾起身时，顺手把剩下的半盏酒放在地上，“这个赏你啦，慢点喝。”

玉兔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蹲在酒盏边，却没立刻喝。

他用鼻尖碰了碰酒液，里面映着自己小小的影子，也映着方才她温柔的笑。广寒宫的风穿过桂叶，带着她留下的气息，他忽然觉得，哪怕永远只是只兔子，能这样守在她身边，看着她笑，也是好的。

只是那坛“醉流霞”还放在石桌上，像个醒目的标记。他瞥了一眼，忽然用前爪把其中一坛往冰窖的方向推了推——那里最冷，或许能让这酒藏得久些，久到她忘了是谁送来的。

云气缭绕的瑶池路上，桂香正随着风丝漫溢。

月桂仙子提着一坛新酿的桂花酒，素白裙裾拂过路边凝结的晨露，步履轻缓。

“姐姐请留步！”

清脆如银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月桂仙子回眸，便见一位红衣少女提着裙摆快步走来。

少女梳着双环髻，鬓边簪着几颗圆润的珍珠，跑动间珠翠轻响，那双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满是未脱的稚气。

苏桂绾认得她——织女，王母最小的女儿，也是天界出了名的被宠大的姑娘。传闻王母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

“原来是织女妹妹。”她浅浅一笑，友善道，“妹妹这是要往何处去？”

织女跑到她面前，先是被她的容貌晃了晃神，随即才想起正事，脸颊微红：“我、我想去瑶池边的云锦池看看，听说今日池里的莲花开得正好。姐姐这是……提着酒？”

她的目光落在那坛桂花酒上，好奇地眨了眨眼。那眼神干净得像一汪清泉，带着全然的纯粹。

苏桂绾心中微动。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位天真烂漫的少女，未来会有一段惊天动地的凡尘情缘，会为了一个凡间男子，与整个天界对峙，最后落得个鹊桥相见的结局。

可此刻看着她这般模样，实在难以将她与那段充满泪水与分离的佳话联系起来。

“嗯，新酿的桂花酒，送去瑶池给各位仙家尝尝。”月桂仙子将酒坛往身侧挪了挪，声音温和，“妹妹若是不着急，不如先随我去瑶池，尝一口这新酒？刚开封的，最是香醇。”

织女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好呀好呀！我还没喝过姐姐酿的酒呢！听天蓬元帅说，姐姐酿的酒，喝一口都能梦见满树的桂花雨呢！”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语气里满是雀跃，浑然不知眼前这位含笑听着的仙子，心中正想着她遥远而波折的未来。

往瑶池去的路上，织女显然彻底放松下来，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她挨得苏桂绾极近，红衣裙摆几乎要蹭到对方的素白裙角，嘴里叽叽喳喳像只停不下来的小雀儿。

“姐姐你不知道，前几日我去蟠桃园，远远瞧见天蓬元帅了！”她忽然压低声音，眼睛却亮得惊人，“他穿那身银甲站在桃树下，阳光照下来，甲片都闪着光，身姿笔挺得像座山似的，可威风了！”

苏桂绾握着酒坛的手指微顿，浅笑着应了声：“是吗？”

“是啊是啊！”织女又凑近了些，语气里满是兴奋。

“还有北斗星君！上次母亲请宴，他就坐在我斜对面，手指捻着酒杯的样子，啧啧，那骨节分明的，比我织的云锦还要好看！可惜他总爱板着脸，不然我真想过去跟他说句话呢。”

她一边说，一边还伸手比划着，仿佛在重现当时的场景。说到兴头上，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双环髻上的珍珠晃得更欢。

“对了对了，太阴星君也好看！”织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手，“他身上总带着淡淡的清辉，说话声音又温温柔柔的，上次我不小心把云锦弄破了，还是他帮我用月光补好的呢……”

她如数家珍般念叨着天界几位有名的男仙，语气里的欣赏毫不掩饰，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甚至泛起几分痴迷，活脱脱一个沉浸在“赏美”乐趣里的小姑娘。

苏桂绾听得有些发怔，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着实讶异——谁能想到这位被王母捧在手心的小公主，私下里竟是这副模样？原以为她只会一门心思扑在织锦上，竟还会留意这些男仙的样貌身姿，连细节都记得这般清楚。

“姐姐你觉得呢？”织女忽然转头问她，眼睛亮晶晶的，“你觉得他们谁更好看些？我觉得天蓬元帅英气，北斗星君清冷，太阴星君温润，各有各的好，实在选不出来呢！”

苏桂绾干咳一声，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呃……各位仙家各有风姿，倒是不好比较。”

“哎呀，姐姐就是太端庄了！”织女撇撇嘴，却也不追问，很快又被别的话题吸引，

“说起来，上次我织了块凤凰锦，想送给王母娘娘，结果被风刮到南天门去了，还是金甲神帮我捡回来的……那金甲神虽然脸黑，但是身材是真的好呀……”

她又絮絮叨叨地说开了，苏桂绾听着，唇边的笑意无奈又纵容。

看着眼前这张洋溢着天真与雀跃的脸，再想起那段关于牛郎的传说，只觉得命运实在奇妙——谁能料到，这般爱欣赏“美貌”的小姑娘，最终会为了一个凡间的庄稼汉，甘愿承受天规的责罚呢？

桂香伴着少女的絮语，慢慢飘向远处的瑶池。

织女是个花痴的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小天使们猜猜她为什么栽在牛郎一棵树上了：

A.牛郎长得帅

B.牛郎的质朴真诚

C.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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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回 天蓬踏云讨新酿，玉兔衔花伴浅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