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去的时候,时辰也不早了,所以三个人骑马在大街上晃悠着,也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只能悄摸摸地轻手轻脚地往家走。可等他们到了午未大街上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这里竟然灯火通明,游人如故,颇为热闹。
“怎么回事,今年的上巳节灯会怎么早就开始了吗?”
见此情景,几人的纷纷下马,看着眼前之景,颇为惊叹。
“是啊,往年上巳节也就一天开夜市的,今年怎么早早就开了?”
崔璟郅和魁听走在前头,一边看,一边议论着。
“我说,你们不是内衙负责巡夜吗,你就没见过?”
“废话!我都多少年没回过京都了,燕州那地界,哪见得到这种东西呀!”
两人在前面走,李昭晏就在后面找到了一个老者,问了两句:“老先生,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没宵禁?”
老者打眼看了他一眼吗,便轻蔑道:“年轻人,不知道时节了吧,马上上巳节了,灯会呀!”
“不是还有一天吗?”
“今年北方的战事提前结束了,今年开三天呢!千牛河边上,那才叫热闹呢,你们去那边看看吧。”
崔璟郅见状也跟了过来,听着那老头这样说,顿时就来了兴致:“晏儿,咱们去吧,反正回家你也睡不着。”
“人多眼杂的,乱的很,我不想去。”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咱们魁听大人在吗?”
崔璟郅还冲着魁听使了个眼神,魁听见状也趁机附和道:“机会难得呀殿下,咱们就去瞧瞧,逛一会就回去。”
李昭晏经不起他们软磨硬泡,就答应了下来。前头闹市人多,马匹也不方便进去,所以他们干脆找了一间客栈,将马寄放了过去,几人空着手就迫不及待地朝前跑去了。
千牛河是曲淮和晋阳的分界河,河道两边,一边是达官显贵,一边是烟火缭绕,看着景致格外的不一般,刚刚还百般不情愿的李昭晏也跟着他们逛着逛着就沉醉了起来,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
“我以前怎么没瞧着这千牛河这么好看呐,真是不错。”
“那是因为你以前都挤在梨桐书院那些郎君的怀里了,哪还有时间来看这些,往年这个时候恐怕是早就入了温柔乡了吧?”
魁听那嘴,随便吧唧两句就让人接不住话,他这么一说完,崔璟郅脑门子都要开始冒汗了。崔璟郅直愣愣地白了他一眼,随后就赶紧凑到了李昭晏身边去:“晏儿,你别听他瞎说哈,我这个人就是不喜欢热闹而已,再说了,人多得很,我爹也不让我出门嘛。”
李昭晏倒也不是想听他解释什么,就是喜欢看他为自己局促不安的这个劲,他就很满意了。
“没事,反正你现在陪着我了,以后我们年年都来看。”
崔璟郅悬着的心也终于稍稍松泛了些,他回过头去,瞪了魁听一眼,得意地甩了个脸子,搭着李昭晏的手,蹦蹦跳跳地就跟着走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去你的吧,谁是犬,谁是鸡!”
打闹间,魁听也顺便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身手,在连续躲开崔璟郅的几个横踢脚而丝毫未损的情况下,他也冲着崔璟郅做起了鬼脸来,满脸的嘲笑,气得崔璟郅非要拉着李昭晏给自己撑腰做主。
千牛河沿岸,街市未关,很是热闹,到处也都是出来欢庆的百姓,并不是很长的路程,几人愣是走了好长时间,却还是只走了一半,前头更是被游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怎么比过年人还多啊?”
“废话,过年的时候北方正要打仗呢,能跟现在比吗?”
“那咱们还往前面去吗,人这么多!”
“去呀,前头的桥上正是最热闹的呀,我说崔公子,你能不能像个爷们一样,不要看见点麻烦事就赶紧要躲啊?”
“谁怕了!我那是担心晏儿别被挤到了嘛。”
两人拌着嘴,一个不留神,他们就被挤到了一处偏僻街巷边上去,三人都还没回过神来呢,后面又是一波接一波的人流穿过了。
“叫你们吵,现在好了,咱们都进不去了,打道回府吧。”
李昭晏刚要走,崔璟郅也正要拦他,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的小巷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黑影,向着他们走来。魁听一个眼疾手快,赶紧就把李昭晏护在了直接身后,还才袖口里抽出了针套,准备随时应敌。
“来者何人,速速退下!”
魁听警告了他两句,他也果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再动弹。但几人依旧是悬着心,毕竟现在四处嘈杂,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黑飞子也不能第一时间赶过来,魁听也只有一个人。
那人不退不进,只是站在原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并自报了来处:“在下中书令林大人府上,大人遣小的来请殿下过去一聚。”
他说完这话,魁听就更加怀疑了,袖里的针套也一触即发。就在此时,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慢慢地递了过来。魁听也很谨慎,用回弹的针将那东西穿到了手边的墙上,并没有伸手直接去接。
李昭晏拿到东西之后,展开来看了一眼,便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来人,问道:“是真的?”
那人也不紧不慢地应答道:“真东西不就在殿下怀里吗?”
随后,李昭晏叫挡在自己身前的魁听让开,说着就要直接走过去,不过崔璟郅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就要制止:“晏儿,别去,咱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没事,”李昭晏连脸都没有转过去,只是拍了拍他的手道,“我去看看,你们在这等我,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李昭晏就这样跟着他走了,崔璟郅一脸不解看着魁听,魁听也只能摊了摊手:“我也没办法,殿下的命令,我要是不遵守,死得更惨!”
“那是什么,刚刚那人给他的是什么?”
“是一张纸,上面好像画了图,没看清。”
两人就这样焦急地目送着李昭晏远处,直到消失在了巷道的拐角处。
其实李昭晏自己心里也很忐忑,上次的坠马一事,虽然自己并未受什么大伤,但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却至今仍历历在目,让人难以忘却。不过就刚刚纸上的东西来看,自己还是很值得来这一趟的,毕竟自己也老早就像去亲自问他了。
走到一处更加黝黑的地方,前头突然出现了一处光亮,前头带路的小厮也赶紧让开了身子,冷冷地说道:“殿下,大人在里头等您,请您进去吧。”
李昭晏深吸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绪,便抬脚往里头走去。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不是什么诡异之地的所在,而是一间裁缝铺,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料还有部分成衣,看着倒更像是哪家闺秀的闺房。
李昭晏刚进去四处探看了一番,却一个人也没见到,除了一堆又一堆的衣服外,连点儿声音的没有。这里离灯会已经有些距离了,远处嘈杂的喧闹声也在此渐渐平息了下来,周围便只剩下了安静。
“殿下来了。”
李昭晏正要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诡秘的男声,虽然自己在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但还是不免被吓了一大跳。
他回身过去,正是林楼辅站在那里,端着身子,详视着自己。
“林大人好雅兴,既然要观灯会,那为何又寻了这无人之处呢,怎么不去热闹的地方看看?”
“殿下觉得,是这灯会好看,还是我给你的图好看呐?”
林楼辅依旧傲慢,且不说自己现在已经是亲王了,就算只是一个皇子,他也该对自己客气一点嘛,自己还没坐下,他就先寻了个地方坐下喝起了茶来。
“林大人怎么会有内衙掌使令牌的图纸纹案?”
李昭晏也假装不懂地问道,他也想看看,这个林楼辅,到底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殿下难道没有猜出来吗?在洛州的时候,殿下可是机智过人呐。”
“你就是先前的内衙掌使,对吗?”
林楼辅依旧淡定,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才缓缓道来:“殿下聪慧过人,既然早已经知晓了,那就应该明白,我来找殿下是为何了。”
“你想要回内衙的掌管权?”
李昭晏故意把每一句话都说得浅显一些,他也不想在这个老狐狸面前过早地交了自己的实底,让人一眼就看穿了。
“既然圣上已经从我这里要回了令牌,却没有管殿下要回,那就是说,圣上已经把内衙交给殿下管理了。”
“我稀罕什么内衙,明天我就把东西还给父皇。”
“哼哼!”林楼辅听言冷笑了一声,“殿下,你已经插手过内衙之事了现在想抽身,怕是不能了吧?”
“我从未···”
“殿下真的以为你不承认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吗?”林楼辅直接打断他道,“朝中现在已经有了不少的议论,说圣上要改立太子之心已经明确,而你,就是圣上中意之人。”
“胡说!父皇对大哥很满意,为何要平白无故改立太子?”
“太子失德,滥杀手足,嫁祸朝臣,结党营私,这些罪名,足够圣上重新考量这个太子是否合格了。”
林楼辅说得冷静,但李昭晏却听得冷汗直冒,他有些迟疑地问了一句:“长街坠马一事,是你策划的?”
他原本只是猜测,他也不想真的怀疑林楼辅,毕竟是自己的血亲,总还有母妃的情分在。但现在从他的表情来看,李昭晏便已确信了,此事就是他所为。
“为什么?为什么要害我!”
“我不是在害你,殿下,我这是为你好!苦肉计嘛,总是要有些付出的,但要是不拉你出去做做样子,圣上是不会真的心疼的。不过也好在,你没事,我也···”
林楼辅还装模作样地要伸手来抚摸李昭晏,他一把就把他的手给甩开了,很是干脆。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是吧?”
“不用,等将来有一天,你荣登大宝,我自然会领情的。”
“你领情?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谋逆,这是诛九族的死罪!你这样会连累母妃跟你一起受罪的,你想过她吗?”
“等你当了皇帝,她就是太后,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两人就这样拍着桌子,眼神怒视着对方,恶狠狠地对峙了起来。
“你真是个疯子,你就不怕我去父皇那里告发你吗?”
“殿下真的要去吗?那样可是会株连九族的啊,你的母妃,也会因此受到牵连,说不定圣上会直接将她打入冷宫,到时候你就算是想见她也难了。”
李昭晏的威胁不但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叫林楼辅拿捏住了自己,这下他就更落于下风了。
“她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
“我的女儿早就死了,现在在宫里的,那是如妃娘娘,圣上的宠妃。”
“你到底想要什么?竟然连自己的骨肉也可以不顾?”
“我想要这天底下最大的权力,只有殿下你可以帮我做到。”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举事呢,这样你也不需要我这个傀儡了。”
“兖王的下场还不够吗?我本来是想,要是他举事成功,我就趁机浑水摸鱼,杀了他和太子,拥立你为新帝。可没想到,兖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我更没想到的是,圣上在北境六州和漠北的布局,竟然跟原先计划好的不一样了?我知道,这是他的警告,也是他的变局,所以我不能硬来,我只能从你这里下手了。”
李昭晏看着眼前近乎疯狂且极其执拗的林楼辅,不免后退了两步,他想让自己离他远些,那股子阴鸷之气,似乎就要传染到他身上来了。
“你就不怕父皇派人杀了你吗?你这样一个野心极大的权臣,父皇怎么可能容你作乱?”
“是啊,可圣上不仅没有罚我,贬我,还给我升官,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李昭晏不知道他又有什么歪理要说出口了,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一言不发,直到他极其欣喜地抓住自己的胳膊,激动地说道:“他这就算是默许了,因为他也中意你,只不过太子是长子,他碍于情面和太子党的威势,所以不得不隐忍罢了。”
果然是歪理,李昭晏一听玩就直接甩开了他的手,一脸的不屑。
“殿下不相信我能助你登基?”
“我不想!你想死也别拉上我好吗?我只想过两天安生日子,难道你现在得到的,还不能让你满足吗,你还想要什么?”
“满足?殿下真是可笑啊。”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在屋里一边踱步一边教训着李昭晏:“殿下从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子,那时候殿下就不想当亲王吗?现在当了亲王,殿下就没想过再往上走一步吗?千万别说你不想,那是你被蒙蔽了!跟着崔家那小子,整天混日子,自然是想不到这些事情的了。”
“你想干什么,我不许你动他!”
李昭晏一听他说起了崔璟郅,便有些激动起来,他也不知道这个疯子会不会作出什么不利于阿郅的事来。
“殿下紧张得很嘛,看来殿下的软肋就是他呀。不过你放心,就是一个玩物而已,殿下愿意留着就留着吧,崔家最大的威胁不是他,而是他那两个哥哥。”
“你要怎么对付他们?”
林楼辅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昭晏有此问的缘由,眼中满是审视和质问地就一步步向他靠近了过来,他低声问道:“殿下要是有办法把整个崔家收归自己所用,那自然是最好的了,如若不然,那恐怕···”
林楼辅最后看向他那个眼神,极尽冷酷,瞪得李昭晏后背发毛,差点没站稳,幸好他拽住了身旁的一个衣架子,这才缓了过来。
“崔家是大哥的母家,你就别···”
“殿下真的不知道吗?”
林楼辅再次发问,李昭晏心里也愈发生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再次向自己靠近,几乎要贴着脸地说道:“崔家二公子中意殿下呀,殿下拿下他不是轻而易举的吗?”
李昭晏听言迟疑了片刻,在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以后,一掌就推开了他,李昭晏有些羞愧地怒吼道:“你别胡说!那可是崔将军!”
“是啊,小时候要不是他多嘴,你怎么会被送出宫去?他对你很是愧疚,以前就经常去太白行宫偷偷看你呢。”
“你怎么会知道?”
“我统管了内衙那么些年,怎么可能连这个都不知道呢?他从军出征那天,他还专门去了太白行宫看你,只不过那天齐之衍在,他就以为你跟齐之衍···他走的时候,可是伤心得很呐!”
林楼辅满嘴胡话,不能信不能信!
李昭晏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他不能受林楼辅的影响,任其摆布!
“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他的事,与我无关,我只喜欢阿郅一个人,更何况那还是他的哥哥!”
“殿下呀殿下,这样好的一个可利用的人,你就想这样放弃了吗?太子与崔家,素来并无瓜葛,当然了,这也是因为有圣上的意思在。不过你要是跟崔家走得近的话,不仅不会让人怀疑,就连圣上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林大人要是有本事,就将我们一并杀了吧,我倒是要看看,你杀不杀得完这朝中所有与你为敌的人!”
李昭晏也想明白了,要是林楼辅真有那么大的本事,也不会来找自己同谋了。与其跟着他的思路去想这些事情,不如跳脱出来,自己斩他一个下马威!
“殿下的魄力还在,我就放心了,只不过我相信殿下总归有一天会想明白的,天下在手,远比儿女情长更重要得多。”
“林大人这是想放我走了吗?”
林楼辅冷笑两声道:“我怎么敢对殿下动手呢?更何况这外边还有内衙的探子,殿下随时可以自行离开,林某不敢阻拦。”
李昭晏终于松了口气,转身就朝着门口走去,这个时候林楼辅又在后头叫住了他:“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着现在圣上心意未明,便正是咱们举事的好时机呀!”
“林大人不妨自己去试试看吧,等事成了,你也不用做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了,自己登上这皇位,岂不快哉?到时候只愿林大人的刀快些,给我一个痛快。”
说完,李昭晏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林楼辅却还在后头喊道:“恭送殿下!殿下慢走!”
回去的路上,没有小厮相随了,李昭晏害怕极了,这条拐角之后的小巷子,连点灯火都见不着,他也只能快些走,赶到前头有亮光的地方去。
正当过拐角地方的时候,一个身影出现,一把将李昭晏搂进了怀里。
“谁?”
“我,是我,晏儿你回来了?”
李昭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了崔璟郅,拽着他的后背。崔璟郅也轻言轻语地安慰着他,好让他慢慢地安定下来。
“你怎么来了?”
“我看你还没回来,就想跟过去看看,没事吧?是林楼辅吗?”
“是他,他···他又找我说了些有的没的,我不想听了,就回来了。”
“那我们回家吧?”
“好,我今天要泡个热水澡,好好冲一冲晦气。”
“好,我陪你,帮你搓背。”
李昭晏回过身去,看了看身后那条幽深阴暗的巷子,他不知道,要是刚刚崔璟郅真的跟了过去,听到了林楼辅跟自己说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不过幸好,他什么都没听到。
魁听一个人在这等了许久,站都快站不住了的时候,终于,两个身影相拥而出。
“哎哟哟,我还以为你们俩直接回去了呢,这小凉风吹得,街上人少了,咱们正好回去。”
他们俩谁都不说话,也不搭理他,崔璟郅就这样抱着李昭晏,径直略过了魁听,像没看见他一样。
“嘿,这儿还一人呢!”
眼瞧着两人目无旁人似的就径直离开了,魁听也只能收起满腹的牢骚,臊眉耷眼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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