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赟也看见了门口的人,扬手:“程寅,这儿!”
钟向晚和万苍雪听见这个名字,一起回头。
周末清晨,时间还早,餐厅里人不多。程寅站在门口,一眼看见了殷赟,接着看到了殷赟旁边的万朵。
视线相接,小姑娘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他移开视线,又看到万朵的家人。
殷赟和万朵家,认识?
程寅走过去,殷赟站起来给两边介绍。
“钟老师,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和我一起留学又一起创业的好哥们程寅,昨天幸亏他赶过去,不然我得喝死。”说完转向程寅:“这位就是我最最亲爱的钟老师。”
程寅知道殷赟有个像妈妈一样亲的小学老师,恭敬说:“钟老师您好,常听殷赟提起您。”
钟向晚放下牛奶杯,点头:“又见面了。”
殷赟讶异:“你们认识?”
钟向晚:“昨天中午一起吃过饭。”
殷赟奇怪地扫了程寅一眼,压下满肚子好奇:“那还真是有缘,正好,咱们一起吃早饭。”
程寅刚要拒绝,钟向晚已经开口:“坐下吧。”
殷赟有事要问程寅,根本不给他迟疑的机会,连推带拉,几乎是押着他去到万朵旁边,六人桌上唯一的空位。
程寅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殷赟,殷赟直接放到了万朵背后。万朵此刻坐得规规矩矩,脊背挺直,纤薄的脊背和椅背间还有一大块缝隙。
她低着头,毛绒绒的发顶别了一个红发卡,他扫了一眼,伸手拉开椅子,落座。
殷赟招手让一旁的餐厅经理倒了杯咖啡给程寅,问几人昨天怎么会一起吃饭,得知是吴玉燕组的饭局,就没再问。
他知道程寅宿醉之后通常没胃口,不会自己动手去拿食物,便自告奋勇去帮他拿煎蛋。
殷赟从小到大就是混世太保,除了钟向晚没人能制得住,万朵还从没见他对谁这么殷勤,连对钟向晚都没有过。
殷赟一离开,桌上气氛瞬间就变了。
某些人似乎自带冷场的属性,一落座总是众人皆静。
万朵用不锈钢勺舀着米粉汤,余光瞥见他的左手放到了桌边,挽起的袖口下一截劲瘦小臂,腕上一件沉香手串,白玉珠朝上。
很适合他沉静的气质。
很奇怪,这手串放在她那里不觉得怎样,戴在他的腕上却顿显高雅。
另外还有一块黑色鳄鱼皮表带、蓝色表盘的腕表,也很好看。
“晚上睡得好吗?”他的声音传来,就在耳边,听着比昨晚还要沙哑。
万朵没想到程寅也住这儿,更没想到今早会碰到,早知道就化个妆了。顶着两片大黑眼圈,她飞快地看他一眼,点点头,“嗯,挺好的。”
好尴尬。
怎么办?
好在这时程寅手机振了一下,有条微信,可惜他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机翻转,正面朝下放置。
等煎蛋的殷贇远远看见程寅动作,气得直咬牙。
刚刚那条微信是他发的。
昨天中午他们在饭店等人,结果程寅看了条短信就跑了,撂下他一人在饭局差点喝挂,原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是和他亲爱的钟老师一家相亲相爱去了。
最应该和钟老师一家亲的人不该是程寅,是他殷赟才对!
殷贇远远看着那边两人不怎么自然的互动,慢慢咂摸出点味儿来,这两人,不对劲!
连殷贇都看出来,坐两人对面的万苍雪自然也发现了。正好吃得差不多了,她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致地盯着对面两只看。
程寅感应到,抬眸。
万苍雪便主动自我介绍:“我是万朵的姑姑。”
程寅点头问好。
万苍雪点点头,又问:“听殷贇说,你以后会经常来南城?”
“目前不确定,但应该比殷贇多。”
万苍雪闻言看向小侄女,心想异地恋可不好谈。
“你既是程家人,怎么会在万朝工作?”
业内皆知,程家的久诚和殷家的万朝是死对头。公司规模,经营范围都大差不差,唯一的区别是一个总部北城,一个总部南城。
程寅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这样才有意思。”
万苍雪点头赞同,又问:“万朝给你多少薪水?”
不该问这种**的问题,万朵立刻抗议:“姑姑!”
钟向晚也碰了一下万苍雪手肘,示意她注意分寸。
万苍雪心想这娘俩,我可是为你们好!
她呵呵笑着:“我的意思是,要是万朝给你的钱还凑合的话,你就调过来,南城多好啊,地灵,人也灵。”
说着瞧了一眼她水灵灵的小侄女,心想不仅灵,还漂亮,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万朵又气又羞愧,小姑以前不这样,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
连忙转过头,认真对程寅说:“你别听我小姑的,她就爱逗人玩。”
程寅这才看清她头上的发卡是两颗小巧的红樱桃,水晶做的,衬着她雪白的肤色,很漂亮。他微微笑着,他当然知道,而且知道,是在逗谁玩。
“我倒觉得,”他手指轻敲了下咖啡杯壁,“万女士的建议不错。”
万朵讶异。
万苍雪则赞赏地看向程寅,亲切说:“叫万女士多生分,以后你就跟万朵一样,叫我小姑吧。”
程寅微怔,随后一笑,没说话。万朵则是浑身不自在,搞得好像她跟程寅很熟似的,可对于姑姑这个要求,又无法抗议。
让程寅和她一起喊小姑,那场景光是想想,就很别扭。
幸好这时,殷贇端着盘子回来了。
“万阿姨,”殷贇大咧咧问:“聊什么这么开心?”
万苍雪嘴上说着随便聊聊,暗地里给殷赟使了个眼色。
殷赟有动声色把一盘子面包和煎鸡蛋放到餐桌上,直言好久没吃钟老师做的三明治,馋了。
钟向晚看了下盘子里的东西,还缺好几样,让他等着,她起身去拿。
瞄着钟向晚走远,万苍雪才把刚刚让程寅留在南城的话对殷赟复述了一遍,又开玩笑让殷赟劝劝他老爸,给程寅多发点薪水。
殷贇听了,无奈笑说:“一年前我爸听说程寅打算回国,想尽各种办法把他弄到了万朝,让他帮万朝三年。眼下剩不到两年,我爸天天愁啊,怕这小子跑了,我说还有一年多呢,你愁啥。我爸反问我说你就不愁吗?只剩一年了啊!”
大家都笑。
殷贇抬头,看钟向晚在餐台那边挑蔬菜,一时半会回不来,又抓紧时间讲。
“我以为老头子愁一会儿就忘了,没想到前两天,我爸特意把我叫去他办公室,还关上门,我以为这是要把万朝大业提前交给我了呢,结果他吞吞吐吐半天,最后问我程寅喜不喜欢男人,说据他分析,程寅这么多年也不交个女朋友,八成喜欢男人。要真这样的话,问我能不能牺牲一下。”
万朵“扑嗤”一声笑出来,对面的小姑和奶奶也笑得前仰后合,站在旁边的几个服务员小姑娘更是捂嘴偷笑。
有殷贇在,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万朵双手托腮,捂着笑红的脸去看程寅,发现他神色淡淡,用小勺轻轻搅着咖啡,没有和她们一起笑,也没被别人开玩笑的生气,只是安静地听着,而已。
“既然话说到这儿了,今天我就问你一句,程寅,”殷贇隔着万朵问:“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程寅慢慢抬头,万朵明显感觉,他视线从她脸上划过,虽然只有一瞬。
她心脏一颤,又想起他昨夜说的话——
要不要,真的做我女朋友?
做他女朋友,可他喜欢她吗?
那么短暂的相处,即便喜欢,能有多深?
“无论男人女人,”程寅懒懒地扫殷赟一眼,“你都没戏。”
殷贇没一点被嘲讽的自觉,又说:“就是,我也是这么和我爸说的,可他还抱有一丝侥幸,说万一呢!
“我说我跟程寅这么多年,要有火花早擦出来了,这说明他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我这个男人,但是,您不一定,我壮着胆子问,要不……您试试?
我当时心想反正我妈也不在了,我也不介意和程寅差着辈份,大不了到时候我和我爸各论各的,结果我想的太美好,没注意,我爸差点把烟灰缸砸我脑袋上。”
大家又是一阵笑。
这次万朵没笑,只默默观注着程寅。
他依然神情平静,万朵却从他垂下的眼睫中看出些不一样的情绪。
说不准是什么,总之,不是快乐。
“可惜我没有个妹妹,要有妹妹,”殷贇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一定把妹妹嫁给程寅。”
也不知是察觉到万朵视线,还是别的什么,殷贇话音落地,程寅突然转过头来,看向万朵。
目光相对,万朵愣了一下。
“想喝咖啡?”他问。
万朵又是一愣,脸一下子红了。他一定是发现了,发现她盯了他好久。
“咳……”她轻咳了声,镇定说:“只是想问你,怎么拿到英桐的签名海报的?”
“打了个电话,他寄过来的。”
万朵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你和他很熟?”
“一般,”他又说,“早知道是你要,就让他直接寄给你了。”
万朵眼睛一瞬间亮了,能拿到偶像的地址,那得多棒啊。
可惜这时候钟向晚坐了回来,问她要不要吃三明治。
她压住兴奋,回答只要半个就好,又看向程寅,想问以后能不能让偶像给自己寄,可又怕挨妈妈训,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
钟向晚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用六个方片面包做出两个三明治,完整的一个给了殷贇,剩下一个用干净的刀叉切开,一半给了万朵,另一半递到了程寅面前。
“尝一尝,”钟向晚说:“宿醉起来最好还是吃点东西。”
没料到还有他的一份,程寅怔了一下,才起身双手接了过来,向钟向晚道谢。
三明治里面夹了鸡蛋,火腿、西红柿片、生菜叶,每一层都粘上了钟向晚调制的沙拉酱。
万朵刚想把三明治里面的生菜抽出来,就被钟向晚冰冷的眼神压制住,“蔬菜有营养。”
万朵呵呵两声,捧着三明治没动。
扭头看见左边的殷贇已经一口炫进去半个,再看右边的程寅,和她一样盯着三明治没动,于是小声凑过去问:“你也不爱吃生菜?”
程寅朝她笑了一下,摇头,接着咬了一口,慢慢吃起来。
万朵觉得他可能不是很想吃,但迫于钟向晚的压力,不得不吃。
和她一样,被食物折磨的可怜人。
殷贇吃完了一整个三明治,这才想起来有正事还没问。
昨日他喝了一天,本以为签约没戏,结果早上起来看见助理发来的合同,这才知道成了。忍着头疼欲裂爬起来,一是想见见即将出国的钟老师,二是趁程寅出差前的这点空档,抓紧时间满足好奇心。
“对了,昨晚到底你怎么搞定的?”他问程寅。
程寅蹙眉:“你不记得了?”
两人之间隔着万朵,程寅每次看向殷贇,都能看见小姑娘吃得越来越慢,似为了一片叶子而发愁。
“断片儿了,”殷贇自嘲笑笑,昨天就差脱衣服出卖色相了,还没程寅几句话有用,“你到底和他们说了什么?”
程寅没再看向殷贇。
他迅速吃完了三明治,又一口喝掉咖啡,因为还要赶飞机,决定先走。
他把车钥匙递给殷贇,让他把昨晚留在饭店的车开回来。殷贇一直等着他的答案,接了钥匙,眼巴巴看着他,好奇地抓肝挠肺。
“威逼利诱,其中一种。”大概出于可怜,程寅给出答案。
殷贇刚想再问,程寅已经起身向万朵家人告辞。他笼统地说了句“各位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以此避开了某些不合时宜的称呼,并再次感谢了钟向晚的三明治。
知道他赶飞机,万家三个长辈没挽留,万苍雪热情地邀请他去广州玩。
程寅点头应了,然后看向万朵,眼神深邃,意味深长。
万朵手里捧着三明治,以为自己也是被笼统道别的“各位”之一,被他这一眼看得差点心脏骤停。
“我走了。”他说。
特意的一句交待,好像告诉所有人,她是特别的。
万朵脸烫起来,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再见。”
他看向她手里的大半个三明治,没再说什么,把椅子归位,大步走出餐厅。阳光照在他身后,背影清落而孤寂。
万苍雪轻咳一声,万朵收回视线,对上钟向晚严肃的眼神,连忙低头,装模作样吃东西。
只是心里某一处角落,好像和旁边的椅子一起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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