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还指望一向严厉的妈妈拒绝这个婚事呢。

万朵脸上强装镇定,心里又急又惊,紧张得手心呼呼冒汗,全身泡在水里似的。

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下意识去看程寅。

程寅也在看她,见她不答,转而看向自己,已经明白了。

“爷爷,万朵还小……”

“我没问你,”程天阳冷声打断,“让万朵自己说。”

老爷子座上发威,势如破竹,离他最近的罗育翔夫妇首当其冲,俱是心肝一跳。

程寅却很淡定:“我和万朵的事,我们自己定。”

“婚姻大事,父母媒妁之言,怎么着,”程天阳的声音带了威逼,反问:“你还不想娶啊?”

众人脸色巨变,除了吴玉燕。

罗育翔心想,姜果然老的辣,一个反问直接把程寅架上了梁山。

答不想娶,万家人失了面子,就算他以后想娶万朵,万家人都不一定肯嫁。这么一来,程天阳抓住了把柄,收拾程寅不过手拿把掐的事。

但答想娶……这压力就给回了万朵,连他们大人都顶不住老爷子威势,拿捏她一个小姑娘,只是程天阳几句话的事。

程寅哂笑一声。

“非我不想娶,只是有些话,不该爷爷越俎代庖。”他指的是程天阳对万朵的那一问。

罗育翔夫妇一直觉得怪异,但没反应过来,跟着程寅思路才恍然大悟——

这不相当于求婚嘛,这事儿当然得程寅自己来。

再看程寅,他手里还捏着白瓷杯,人已转向万朵。

“你不用顾忌任何人,想结婚就结,不想结也没关系,”他说得很慢,似乎在给万朵争取更多的时间思考,“婚姻自由,无论你怎么选择,你和我的关系不会变,你家人和我的关系也不会有影响。”

话说完了,万朵依然脸色苍白,茫然地看着他。

他拉过她的手,发现她手心濡湿,指尖上都是汗。

看来真被吓坏了。

只得再说一遍。

这次不再暗示,程寅干脆直言:“你不用看这里任何人的脸色,你有权利说不,不用担心你家人和我的合作,也不要被我爷爷以身体为由道德绑架。当然,如果愿意和我结婚,我会非常开心。”

罗育翔终于想起那个词,对,就是道德绑架。

程天阳则气得拿拐杖“咚”得一声拄地,眼睛一瞪:“混小子,你说谁道德绑架?!”

程寅抬眼看过去,刚要张嘴辩驳,忽听旁边一个怯怯的声音。

“我愿意。”

他猛地回头,看向万朵。

众人也听到了,齐齐看过去。

“你说什么?”程天阳问万朵。

“我说,”万朵抬头看向众人,提高音量,坚定说:“我愿意,嫁给程寅。”

她的手还被握在程寅手里,说这话时,不由自主收紧,与他的手紧紧相握。她的手,连同手心里的汗,全覆到了他手心里。

她看向程寅,微微一笑。

程寅却没笑,一直看着她,目光极深,不可探寻。

和卡拉奇的视频电话一直没断,钟向晚的声音从那头传出来,“万朵,你可想好了?”

万朵点头。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头脑发热、被道德绑架或是赶鸭子上架,“我想好了,爷爷年纪大了,程寅年纪也不小了,他大我整整七岁,我爸爸在他这个年纪,我都已经会跑了。”

视频那头,万青山呵呵笑着说:“对,我在程寅这个年纪,朵朵都三岁了。”

视频看不见的地方,万青山被钟向晚轻轻推了一把,知道妻子想法,又说:“只是朵朵还没毕业,还是把婚期延一延……”

知女莫若母,这也是万朵想的。她琢磨着只要把婚期延迟,到时候和程寅的协议到期,只管说两人性格不合,一拍两散,溜之大吉。谁还能把她抓回来不成?!

她想的挺美,只是没想到程天阳哈哈一笑,爽朗说:“行,那就等万朵毕业,毕业就结婚。”

嗯,什么?!

万朵一个激灵,刚想张嘴拒绝,就被万苍雪打断:“这个主意好,既不耽误毕业,也不耽误结婚。”

罗育翔也笑着附和,视频那边也没再说话,显然对这个婚期也没什么异议。

万朵冷汗都下来了,可又想不出什么理由。

情急之下,又去看程寅,程寅却转过头去,同时放开了与她交握的手。

万朵一怔,他生气了?

一定是。

这回,连他都不帮她了。

万朵这边委屈着,那边姑父和程天阳添酒续杯,絮絮说着万朵毕业之后的工作。

程天阳豪迈放言,说万朵毕业后想去哪儿都行,工作的事包在程家身上。又说不用担心嫁妆的事,他们程家不看重这个。

万苍雪本就满意程寅,如此一来,什么顾忌都没了,脸上笑开了花,和大哥大嫂交代了两句,愉快地挂了电话。

万朵听不进这些话,只盯着旁边的男人。程寅向后靠着椅背,目视身前杯盏,面色平寂,右手指捏着左腕的沉香串珠,一颗一颗慢慢旋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万朵低下头,觉得对不起程寅。

刚刚他那样一番推心置腹,她其实都听懂了。

就在准备勇敢说不的时候,眼光扫见了对面的吴玉燕。那种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与恶毒,在她和庞郁一次次被樊晶羞辱时,见过无数次。

程天阳千里迢迢,显然是带着目的来的。要的,就是让他两人订婚。

说一个“不”字简单,但卷了老爷子面子,吴玉燕再从中挑嗦,程天阳肯定会把这个罪归咎到程寅身上。

到时候爷孙俩闹翻,她内心愧疚,高兴的……怕只有吴玉燕。

想看好戏?

她偏不让!

果然,在她说了愿意之后,吴玉燕脸上的笑僵住,放下筷子,菜也不夹了,像只破漏的皮球没了精气神。

其实,万朵也不是冲动,她是有后算的——只要把婚期延得足够长。

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只延了半年。

半年后,她和程寅的协议还没到期呢!

眼看桌上酒菜减少,饭局到了尾声,万朵都没想出办法。

程天阳倒了一杯酒,郑重地敬了大家一杯,感谢万家养了这么好的女儿。接着又倒了一杯酒,这次是朝向万朵。

“谢谢你,愿意跟着我家这个混小子,爷爷敬你一杯,”程天阳举杯,说:“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了。”

八十多岁的老人,言辞恳切地给一个小孩儿敬酒。众人皆惊,万朵不管心里怎么想,都赶忙起身,双手举杯,乖巧说:“爷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程天阳一笑:“不是光叫你照顾他,你们两个,要相互照顾。”

众人附和。

万朵强颜笑着,点头,喝下杯里的东西。

食不知味。

不一会儿,局散了。

程天阳和吴玉燕回楼上客房,程寅下午安排了洗车行项目考察,罗育翔陪着。万朵和姑姑、奶奶、表弟一起走路回家。

一到家,所有人聚在客厅一起拆礼物。

万苍雪一边念叨着今年大师算的签文,说万朵和程寅的缘分就是命中注定,一边拿着奢侈品牌皮包背在身上,拉住浑浑噩噩往房间走的万朵,问好不好看。

万朵点点头,认真说,好看。

她挑了一个多小时,当然好看。

万苍雪看了看各人手上的礼物,忽然发现,没有万朵的。

“朵朵,你的礼物呢?”万苍雪疑惑问。

万朵:“……”一度被压下去的失落,又排山倒海似的重卷回来。

“我不用礼物。”她说完,没去看万苍雪惊讶的表情,低着头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换上宽松的家居服,躺在床上,抱着她从小就玩的乌龟玩偶,不知所措。

好像,又闯祸了。

很大的祸。

想发微信给妈妈,删删减减,反反复复,最后只问了一句——

【您嫁给爸爸,后悔过吗?】

不到两分钟,钟向晚打了电话过来。

钟向晚了解女儿,善良心软,怕万朵是碍于程天阳的威严答应。她知道万朵跟程寅认识时间不长,谈婚论嫁尚早,怕程寅仗着年长欺负万朵。

但是,程寅对万朵那一番算是苦口婆心的话,让她完全对程寅放下心来。

程寅或许喜欢万朵,但她看得出,还不到结婚的程度。

他没有当场拒绝婚事,给了万朵,甚至整个万家绝对的尊重。他知道万朵的担心、犹豫和纠结,帮她分析问题,为她挡去胁迫,让她听从内心。

这个男人有担当,有魄力,懂人情,让钟向晚相信,他能保护好、照顾好万朵。所以后面的婚期,钟向晚没再提出异议。

她虽然欣赏程寅,但女儿毕竟还小,在终身大事上犹豫也是正常的。

“结婚这事儿,不结婚,谁都不能说婚后一定不后悔,”钟向晚说:“你不用想太多,这一刻想嫁,就嫁,下一刻,哪怕到了婚礼上,你不想嫁了,后悔了,那咱就不嫁。听取当下的心声最重要,爸爸妈妈不能替你做决定,但会永远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万朵不纠结了。

那一刻,她没有多余的心声,就是不想让别人看程寅的笑话。

这一刻,她的心声也一样。至于闯下的祸,反正婚礼也不是明天就举行,想办法就是了。

只是挂了电话躺了许久,也没想出办法来。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着没有,忽然听到程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有万苍雪的笑声,接着是穿着拖鞋的脚步声,渐渐清晰,在她房门口停下。再之后,是两声叩门声,不紧不慢。

万朵动了动酸麻的脖子,神思还在恍惚。

“万朵?”门外,程寅的声音,低低的。

“在,”万朵嗓子发干,咳了一声说:“我在呢,进来吧。”

门开,高大的男人走进来,单手随意抓着西装,门在他身后被关上。

“我过来坐一会儿。”程寅说。

女孩儿两条腿细白又直,并排放着,他目光从上面扫过,落到她脸上,“睡觉了?”

万朵点点头,担心自己脸上有啥不可描述的印记,曲起腿,捞过一旁的乌龟玩偶挡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犹抱琵琶半遮面,或者说是……缩在乌龟后头。

程寅微微一笑,克制着不去看她的腿,拉开床头书桌前的椅子,把西装搭在椅背,坐下。

房间不大,靠墙边立了一组双门衣柜。衣柜和床之间,只有一张椅子的空间。

程寅身高腿长,侧身坐下后,膝盖几乎抵着床边,他把椅子往后拉,腿收回来,手搭在扶手上。

昨天没怎么仔细看,今天再来,才发现这房间布置得挺温馨。

镂空白纱帘,淡粉碎花床单,床头还扔着一只形状怪异的玩偶,和她当初落在酒店的小怪物差不多。

书桌上摆着相框摆台,还有一本倒扣的《牡丹亭》读本,看来读了一半。

房间里开着空调,很舒服。

他靠在椅子上,只觉得睡意昏沉,干脆闭上眼睛。

“怎么办呀?”

低柔的声音软软入耳,像微风拂过池水,程寅心中一动,却不想睁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衬衫袖子被人碰了碰。

他终于睁开眼睛,垂眸,细白的两根手指小心地捏住他衬衫,轻轻晃动着。

“你也想想办法啊——”

她小声嘟囔着,不知道什么坐到了床边,光脚踩在地上。

程寅莞尔,起了逗她的心思,“这不是你自己答应的么,怎么要我想办法?”

万朵动作一顿,收回手,表情低落下去,又藏在了小乌龟后头。

声音更加闷闷不乐,“那你为什么不拒绝?”

程寅无奈暗叹,那种情况显然不适合由他来拒绝。且不说伤到万朵家颜面,单说以他大她七岁的年纪,如果真是热恋中的男女,他应该是最想结婚,最想尽快结婚的那个,这才合理。

只是没想到,他把话说到了那个程度,她还是说了,愿意。

那一刻,他说不上自己什么感觉,震惊、不解,还是别的什么,说不清。

这个回答,能为他免去当下的麻烦,免不去将来的麻烦。从她点头答应的那一刻起,他就要为以后绸缪。

会很麻烦,算了,还是不吓她。

他指着书桌上的《牡丹亭》,转移话题:“在学这个?”

万朵摇头,“我是武旦,不用学这个,就是喜欢这个故事。”

程寅回想了一下这个故事,问:“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牡丹亭里的戏词。

万朵点头。

“你最喜欢里面那句话?”他又问。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我以前最喜欢这句。”

“现在呢?”

万朵看着程寅,顿了顿,认真说:“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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