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进寝殿的时候,仆从们正服侍国王穿衣。他不着痕迹的扫视一圈,眼神下意识的瞥了眼床铺。床铺凌乱,但说明不了什么。不知是什么样的女人,李素有些好奇。
“素,过来。”郑冽一瞥,见李素在发呆,随口吩咐道。
郑冽这人,可以用很多反派的形容词来标注,狠辣、傲慢、狡诈…….
但,他有绝佳的皮囊。
镜子前的国王,长身玉立,回眸看人的时候,他的眼神温暖,俨然是风度翩翩的君子。国王身边围绕着的侍女们不敢抬头直视君主,却在俯仰之间,纤细腰肢、微露的后颈,一举一动吐露着丝丝情意。
郑冽今日选择了西服与衬衫。“旅居”欧美多年,他本人是喜欢西式服装的便利。成为国王以后,出席公开的场合,他多选择传统的服饰。无他,从各种细小的情节去强调传播传统的忠君爱国的价值观。
今日难得没有公务安排,郑冽心情不错,可以松快的一天。
李素走上前,侍女们有眼色的退开来。是蓝宝石袖扣,在黑色丝绒垫布的衬托下,璀璨夺目。看标签,这是副全新的。
郑冽有运动的习惯,身材保持的匀称,是那种上流社会所标榜的标准身材。马甲线、人鱼线一样不缺,但肌肉线条却带着一种克制的恰到好处。穿上西服以后,文明社会所侵染的清贵文雅愈发浓郁。
李素则不然,他本身比郑冽略高了两公分,又是在实战中摔打成长起来的。浑身的肌肉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整个人的气势是英武又强大的。在国王面前,他收敛了几分气场,唇角的线条平和。
两人站在一起,靠得很近,从镜子里看,两个人的身影交叠重合,有种异常的亲密。
李素低头垂眸,认真戴袖扣的举动,从郑冽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的长睫毛和越发清晰肃杀的下颚骨线条。
“最近很忙吗?你看着瘦了些。”
“军部的事,隆功主张继续扩张,我想先稳一稳,整顿后防。”
“在军务上,你先不要和他起冲突,还不到争夺军队话语权的时候。他现在不是我们的目标,至少在取代汶将军以前,我们的进程是一致的。不过他手下的人你可以持续笼络,手段不要太激进。”
郑冽提点着,军事才略上他不担心李素,但人心算计上,李素还差了一层老练。
“嗯。”李素轻声哼出了一个词,表示服从。
袖扣穿戴好了,郑冽抬手打量,“你觉得怎样?”
“很沉稳。”李素选择了一个中庸的词汇。
“那就是无趣了。”郑冽随手摘下,扔回了盒子里。“施诗的品位一向如此。”
李素没有接话,最近施诗积极的刷存在感,是因为察觉到国王态度的转变?
“宋阿李氏送了一个女人,我收下了。你再清查一遍,查到不妥当的也别急着清洗,心中有数就好。”
“是。”李素应了,终于忍不住出声询问,“这个女人需要怎么安置?”
“安置?”郑冽看了他一眼,“为奴为婢的货色。”
宋阿李氏,李素的本家,宋阿本地的豪强家族。他出走多年,倒不知道家族里又有了哪些野心家。
“这女人有其他用途。”见宋昉沉思,郑冽解释了一句。
施家乖觉,以为订婚了,有个女儿便能笼络住他了?想两面下注,可没那么便宜的事。
随着国王地位的稳固,后位的竞争者就越多,施家想要坐稳王后位需得费些功夫。
是时候抽施家一鞭子了。
郑冽手搭在李素肩膀上,略一使劲,几乎是拥着宋昉。
“走吧,陪我一起用早餐。”
这一年里,两人各处忙碌,少有机会能像今天这样慢下来,两个人坐在一起,从容的享用一顿美食。
郑冽兴致很好,若不是窗外扑簌簌的雪花,他甚至想要在园子里用餐。
最后定下早膳摆在花厅里。餐前的间隙,郑冽甚至有闲心亲自去挑一款利口酒。
小型酒架上陈列的是国王的喜好。品种不多,却价值不菲。
指尖在一排排酒瓶上划过,郑冽的视线停驻在其中一瓶上,略一思索,还是挑了出来。手里摇晃着瓶身,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的李素笑道,
“本来想过两天再给你,不过今天你来了,气氛又正合适。”
骨节分明的手,白皙匀称,手心握着酒瓶,谈笑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李素一时之间不知道视线该投注到哪处。
从他手里接过,纤细修长的瓶型是李素钟爱的白兰地品牌。李素不禁笑了,他挑的也是一款酒,郑冽喜欢的RUM,为此还特地拜托了古巴当地的朋友。
世人都知道国王的生日,却大概只有郑冽会记得,李素的生日早一个星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两个人有了交换礼物的默契。
这瓶白兰地是难得的珍品,需得慢慢品饮。李素舍不得当开胃酒喝了,从酒柜里换了瓶次一点的香槟。
郑冽抬眸看了他一眼,语调温柔带着笑意,“难得看你对东西还有流连的时候。”
李素笑笑没说话,这些年郑冽送的生日礼物,他都留着,妥善珍藏。哪怕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狗屁生日。
说到生日礼物,李素想起一个事。
“汶将军和总理门托都请求派特使,来为您祝寿。”
“呵,让他们来吧,正好让咱们看热闹。”
汶将军独裁自大、总理门托贪权好胜,两个同样从底层爬上权力顶端的人物,注定有一场生死争斗。
现如今军部和议会闹得不相上下,倒是想起了郑冽这个名义上的国王来了。各方都想笼络国王,争取多一份的支持。就看他郑冽吞狼驱虎的计谋能否更高明一些了。
两人随意倚在窗台饮酒说话,长身玉立又姿态闲适。郑冽长臂自然而然的搭在窗台边缘,李素离他很近,几乎靠在一起,有种把人揽着怀里的错觉。
不知道郑冽说了什么,李素略微侧身看向他,眼神专注,唇角有隐隐笑意。
能够与国王这般亲密的人不多,侍女堆里,一个生面孔,在摆桌的间隙,不禁多看了几眼。
李素警觉的回眸,正巧与人视线相撞。
出于安保考虑,郑冽身边近身服侍的侍女李素都一清二楚,偶然出现一个陌生女人,且穿着打扮也并非侍女的制服。
看这身姿品貌,大概率是昨夜侍寝的女人。
李素的目光长久的停驻在那女人身上,恍然觉得这女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怎么,认识?”郑冽一手按在了李素肩上,手掌温热略微发力,唤回了他的注意力。李素肩颈的肌肉线条绷直,纯粹的力量喷张,令人升起一股欣赏流连之感。甩掉一瞬间的荒谬念头,郑冽眼眸越发深邃。
李素僵直了一瞬,视线不由自主的从肩头上那只手往上移,滑到郑冽的面庞上。
郑冽戏谑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李素的性格一贯清冷内敛,自从跟了自己以后,这是郑冽第一次在他脸上发现某种情绪,疑惑的,外露的。这情绪还是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在正常男人眼里还算有吸引力的女人。
李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
突然意识到李素该成家立业了,而这个念头令人心生不悦。如果李素心底有了值得惦念的人,有了欲念,便抵不过诱惑。有了弱点,他还能够奉献上绝对的忠诚吗?
郑冽要的是绝对的,不掺杂任何犹豫疑惑的忠诚,尤其是被打上他标记的所属物。能有这荣幸被郑冽划归为所属物的人不多,李素是其中一个。
不得不说,在感情这件事情上郑冽是迟钝的。明明他的潜意识已经奔向第二层的占有欲,他的理智却告诉他还在第一层。
帝王的威仪在室内弥漫,察觉到两人间焦灼紧绷的低气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出声。
郑冽眼底有阴云密布。突兀的,李素拉住他的手腕,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终于想起这女人是谁了。
李素的声调有些起伏,“昨夜侍寝的是这个女人?”
没想到他开口问的是这个问题,对着他略显严肃的脸,郑冽有些尴尬。
他睡女人从来都是疏解生理需求,便把人赶出寑殿,从来没有女人能宿在他床上。昨天,不过是玩得晚了一些,但早上,他确信是独自醒来。
换言之,他不确定昨晚他睡的是谁。
“是还是不是?”李素难得的坚持。
郑冽叫了门口的侍卫长来确认。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素眉头紧锁。郑冽从他这表情中看出异常。
李素走到门口,吩咐了几句。侍卫随即把那女人扣了起来,不理会那女人脸上浮现的哀伤神色,坚决的关上房门。
郑冽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止李素擅自的举动,当然也没错漏那女人对李素展露出的又怨又痴的媚态。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人。郑冽落座于餐桌旁,慢条斯理的切割面包,偶尔有刀叉划过瓷盘的声音。他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个女人,李氏献上的那个女人与我订过婚约。”
郑冽手上动作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的吃掉面包。
“站着干嘛,先吃早餐。”
郑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与他举杯,谈论御厨做的腌黄瓜不如德州的地道。
李素握着刀叉,却迟迟没有开动,心思不在眼前。他在思索李氏一族玩这一出戏是什么目的。
他出身李氏,却是旁支,母亲早逝,父亲后娶的妻子三番五次加害。尤其是在异母兄弟出生后,更恨不得弄死他。
他十岁就在外祖父的帮助下去了军营里摸爬滚打,到十四岁还是没逃脱。他回家庆贺父亲生日,被后母污蔑要加害兄弟,被打的半死。
是外祖舍了脸面求到当时巡视宋阿的先王面前。
自此李素跟随在郑冽身边,远离李氏一族。
郑冽要了他,还要他誓言一辈子的效忠。
至于那婚约,是小时候外祖怕他父亲胡乱将就,强势做主替他定了一家年龄家事相仿的女儿。也就订婚的时候他见过一面,后来随着外祖过世,他远走前退回了订婚信物。
这中间又出了什么纰漏,那女人怎会被献上来伺候陛下,他不得不阴谋论了。
他这副沉思的模样落在郑冽眼里又是另一番思量。想了想,郑冽掏出手机给萨侬下了指令。
萨侬现在已经混到披罗身边,成了第一机要秘书,以他圆滑的心性手段,尤其适合处理一些王室里的脏活。这也符合早起郑冽对其的定位。
郑冽吃掉了餐盘里的早餐,饭量与往日无差别,只快速了些。
他没有碰香槟,换了种酒,更烈了一些,还是这味道更对他胃口。仿佛不经意间开口,
“很在乎那女人?”
李素诧异的扬眉,不明白他怎么得出这种结论。
“在乎到连饭也吃不下?”若真到了这地步,郑冽眼里浮现出一抹杀机,那女人不能留了。
“一个女人而已,我只是在想李氏这么做的用意。”
郑冽轻笑一声,“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过是美人计连环计离间计罢了,冲着你我而来。”
“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而已,他们会不会想的太多?”李素不解。
郑冽看着他疑惑的样子,想起李素有侍奉佛祖的言论,还真是无欲无求呢。
郑冽起身,走到李素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这件事情从一般男人理解的角度,国王睡了臣子的前未婚妻,属于不能容忍的那一种。方法很下作,却能奏效,最次的结果也是你心生怨怼。”
李素顺着他的思路捋下去,却怎么也得不出相同的结论。
“可惜了,”郑冽站了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另一边位置上。他居高临下的靠坐在餐桌上。从餐盘里拿了一块自己吃剩下的面包,接过李素手里的刀叉,漫不经心的抹上黄油递到李素嘴边。
李素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与犹豫,张嘴咬下,唇角沾染上一些酱汁。
两个人挨得这样危险的接近。郑冽用大拇指擦掉那点酱汁,手却没有松开,依旧危险的按压在他唇上,有些用力,李素的唇舌由粉变得泛白。
两个人视线交接,谁都没有退缩。郑冽在索要绝对的赤诚狂热,而李素从来都是予取予求。
这一场短暂的意志碰撞,以李素毫不隐晦的绝对诚服姿态而告终。李素张开嘴,虔诚的舔掉他手指上沾染的东西,不管那是甜蜜的奶油还是穿肠的毒药,如同帝王座下听话蛰伏的猛兽。
湿滑炙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很奇妙的触感,又很短暂,郑冽有短暂的失神。
李素敛眸,别开视线。他竭力让这行为看起来乖顺而非暧昧。
“只可惜这些人低估了我们关系的亲密程度,我们无话不谈。”郑冽的心情转好,“素,你若是看上哪个女人,直接告诉我,谁都可以。”
李素的视线垂了垂,又看向郑冽的脸,想要说些什么。话还未出口,被郑冽打断了。
“那女人不行,胆敢碰触禁忌就要有被剁手的觉悟。”郑冽的神情有些暴虐。他讨厌不受控制,尤其是有人挑战既定关系。
“你亲自去调查这整件事,给我一个结果。”郑冽看着他,眼睛里再没有了刚才的温存情意,目光凛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