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康侯府。
因昨夜澜舒出了事,今日的奴仆全都低着头排成一排走路,个个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四月里的天,刚擦亮,就已经有蝉鸣声了,在这异常安静的氛围里,即使声音渺小,也显得吵闹。
“砰”的一声,正院里传来花瓶破碎的声音,紧接着是一位妇人的辱骂声。
“你这蠢货,我生你的时候真是没有带脑子!”说话的是南康侯夫人,正抖动着墨绿色绣着祥云纹的对襟长袖褙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南康侯世子蔡奎跪在她面前,垂着头不敢反驳半句。
那花瓶的碎片,皆在他的周围,有的还到了他的身上。
南康侯夫人咬咬牙,最后还是没有将这一巴掌挥过去。
“子不教,父之过,都是你老子的错。”南康侯是武将,南康侯夫人也是武将的女儿,说话糙了些,但都在理。
那个毒丈夫能在她生产之时与别的女人欢好,这个傻儿子遗传了他的毒,但没有他的精。
傻成那个样子。
滑倒?说出去谁信?
“李家的人马上就要来,昨日情况紧急把他们都忽悠过去了,他们回去之后未尝不会细想此事,若今日你露出马脚来,便是我也不好替你擦屁股。”南康侯夫人冷冷地说,瞪了蔡奎一眼,坐在檀木椅上。
常年念佛茹素,南康侯夫人早已习惯将“阿弥陀佛”挂在嘴边,双手合十往天的方向举了举,念道:“保佑我儿平安度过此劫。”
听到母亲都这么说了,蔡奎瞬间有了底气。
是啊,他是南康侯夫人唯一的儿子,若他出了事,爵位可是三弟的,南康侯夫人会让一个妾生的儿子继承爵位吗?当然是得保住他这个唯一的嫡长子。
他不让澜舒生下孩子,也是怕澜舒的孩子是男儿,这就成了侯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孙。
要是他的儿子遗传了李家的优良天赋,读书习武样样都行,他这个不成调的父亲就会被比下去。
到那时,他的母亲就不会这么包庇他了,他也可以悄无声息地死掉,给儿子腾位置。
蔡奎的眼神凶狠了些,看着母亲一脸诚恳地祈祷,心中不为所动。
而那个让他死掉的人,除了父亲南康侯,还会有母亲南康侯夫人。
“母亲放心,儿子省得,知道怎么应付李家。”蔡奎很快变了眼神,沉稳了不少。
南康侯夫人不停抚摸心房,仍是惊魂未定。
“下回做这种事,记得同我商量,不要一个人冒冒失失的没个章程,让我为你操碎了心。”南康侯夫人语气尽是责怪。
蔡奎点头应是。
…
…
澜舒艰难地睁开眼,入目即见母亲杨夫人、祖母罗老夫人以及三位婶婶。
她下意识望向她们身后,二姐澜清、四妹澜意、五妹澜诚还有六妹澜心都来了。
澜舒顿时热泪盈眶,抽泣不止。
最亲近的人就在身边,她忽感一肚子的委屈,眼泪就此忍不住了,像泉水一样不断涌出来。
杨夫人心疼地上前,不让澜舒的婢女扶桑搀扶澜舒,自己为澜舒垫高了枕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用手轻抚她的额头,温声说:“澜舒啊,母亲和祖母她们都在这里陪你,不哭啊,我的澜舒最坚强了。”
罗老夫人也顺势坐上了床榻边,其余人也各自坐回位置上。
罗老夫人道:“三丫头,以后要格外小心。”
话点到为止,至于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就看听的人是怎么想的。
扶桑将绣帕递给澜舒,澜舒擦干净眼角的泪水,环视眼前的亲人,喘口气说道:“昨日中午服侍婆母用过午膳后,在回万禧居的路上,因路边的石子太滑,我和合欢都倒在了地上……”
澜舒是个心善的人,说到这想起了昨日搀扶她的合欢,“合欢为了不让我摔得狠了些,自己用肉身替我垫着,到现在身上的伤还没好。”
“傻孩子。”杨夫人喃喃。
皮肉之伤可以恢复,孩子没了可就再也不会有这个孩子了。
孙夫人不由皱了眉头,“便是我们这种簪缨世家,也没让媳妇服侍用膳啊,更别说怀有四个月身孕的儿媳了。”
真是好没道理。
江夫人是经商之人,虽然平日里有些大大咧咧不着调,但在关键时刻,她的脑子总是转得快了些,说话也不经过大脑思考,直言道:“日日都经过的路,偏这一日石子太滑,别人都没摔,偏澜舒摔了,真是凑巧。”
澜清冷冷接过话头,“母亲,不是凑巧,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因为澜清说得太肯定、太淡定了,让众人信服了几分。
罗老夫人看眼屋内的人,除了她们这些李家女眷,就只有澜舒的贴身婢女扶桑,都是自己人,她便不再担心这话会传到南康侯等人耳朵里去。
隔墙有耳,她低声道:“二丫头,无凭无据,不能乱说,要找出证据来。”
这也是澜清今日的目的,她应声是,“孙女明白了。”
沈夫人惊得直用绣帕捂住嘴巴,看眼澜清,又看眼澜意,二人眼神相差无几,都是十分淡然,她连忙问澜意:“你也如此怀疑?”
“对。”澜意承认。
前世更恶劣的事情,她们还不知道呢。
所以眼下,只要把这个凶手抓到,澜舒和离归家的希望就多了几分。
杨夫人终于坐不住了,让女儿靠在软枕上,自己愤愤站起身,直直往前冲,一只手指着前方,恨声道:“他们竟敢这样对我女儿,真以为我李家大房无人了是吗?”
她的丈夫是死了,但是她丈夫的死后尊荣还在,她也是朝廷亲封的诰命。
蔡家的人敢这么欺负她女儿,她就是撕破脸皮不要,也不能亏欠了女儿。
江夫人和沈夫人急急忙忙拦住她,反应慢了些的孙夫人也站了起来,作势要拦。
罗老夫人看见两个儿媳都拦住杨夫人,叹息一声,没说话。
“大嫂,方才婆母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没有证据,蔡家不会应的。”江夫人扶着杨夫人的手,说道。
沈夫人应和一句,“是啊,大嫂你一向冷静自持,可不能在这里犯糊涂,不然你牵连的,就是澜舒啊!”
孙夫人也直点头。
想是沈夫人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杨夫人放下了手,神情黯然,“都怪我无能,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沈夫人安慰道:“大嫂不是无能,是关心则乱,要是澜意遇到这样的事,我也会如此心急如焚,想去讨要一个说法的。”
早在杨夫人要闹之时,澜清等人就站起来了,澜清想去劝,被澜意扯住衣角,看到澜意的眼神,澜清这才作罢。
她太习惯一个人冒尖出头了,什么事都想揽在自己身上,一切压力都一个人承担。
可她忘了,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家人长辈。
所以她听澜意的,静观其变。
现下杨夫人的情绪被稳定下来,沈夫人又提到澜意,澜清便看向了澜意。
澜意目光明显呆滞了,眼角酸涩。
澜清以为她心里不舒服,摸了摸她的手,道:“手这样得凉,澜意,你怎么了?”
“没……没事,二姐。”澜意道。
前世她遇到了一样的事,但是她的母亲沈玉瑶无法替她出头了,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日日提心吊胆,生怕李家覆灭。
母亲已是自顾不暇,澜意没有强求她来帮她。
杨夫人又重新坐回床榻,说了些惭愧不已的话,又重新关切起澜舒来。
众人心照不宣,接着说些家常话,抚慰澜舒失去孩子的痛苦。
因是姻亲,李家的女眷都来了南康侯府,南康侯夫人碍于面子,怎么着也得好好招待李家诸人。
她领着罗老夫人等人去了蔡老夫人的院子。
蔡老夫人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因年轻时候和丈夫老南康侯上过战场,在一次战役中伤了眼睛,从此右眼上就有了一条疤痕。
因年岁渐远,这道疤痕也不再明显,但在心里的烙印十分深刻,导致侯府的人都不敢在她面前提“眼”这个字。
上过战场,不威自怒,轻轻看人一眼,就能看得人后背发凉。
面对自己婆母无意中投来的眼神,南康侯夫人已是心虚,所幸人多,这是家丑,蔡老夫人不会当众拆穿她。
南康侯夫人小心翼翼坐下,道:“婆母,今日亲家女眷前来看澜舒,儿媳特意留了她们用饭,所以眼下带着她们来陪您说说话,权当是给您解闷。”
蔡老夫人扫一眼坐在下首的罗老夫人,再怒斥坐在自己身侧的南康侯夫人,“没规矩,老姐姐来了,你竟不让她坐上首,那些规矩体统全忘了吗?”
南康侯夫人因为心虚,霎时间忘了李家女眷中还有一位老夫人,连忙站起身,满脸的歉意,“是媳妇的过错,该打,该打。”
她站起身,亲自去搀扶罗老夫人,“亲家老夫人,我这两日因澜舒的事心里难过,很多事都没个章程,老夫人勿怪。”
罗老夫人见惯了这种场面,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淡淡道:“无妨无妨,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情,我不怪你。”
南康侯夫人见罗老夫人这般和善,就以为罗老夫人毫不知情,遂笑了笑,再扶罗老夫人坐好,道:“有老夫人这句话,晚辈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说完,她带着一个体面得体的笑,坐上了罗老夫人之前的位置。
蔡老夫人轻咳一声,“有你们陪我说话就够了,年轻姑娘家的,就该陪姑娘家玩儿,我那两个孙女,迎福、迎喜与她们年纪相当。”
她侧身叫着身边的丫鬟,“去把四姑娘、五姑娘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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