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冰冷的针,刺透我的衬衫,却浇不灭胸腔里那把火。
我跌跌撞撞地跑进胡同深处,脚下一滑,重重摔在积水里。污水溅进眼睛,刺痛感让我想起周沉手腕上那些针孔密密麻麻,像琴谱上绝望的音符。
表弟。
这个词在脑子里炸开,带着血腥味的回响。二十年了,我居然不知道自己和那个弹钢琴的混蛋流着相同的血。姑姑的葬礼记忆模糊我只记得棺材很白,像钢琴键一样白。
"操!"我一拳砸在湿漉漉的砖墙上,指节瞬间擦破,血混着雨水在墙面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在雨声中显得踉跄而不稳。我抬头,看见周沉扶着墙蹒跚走来,病号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肋骨轮廓。他的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像某个正在漏气的手风琴。
"滚开!"我冲他吼,"别他妈跟着我!"
周沉像是没听见或者根本听不见。他继续向前走,左脚突然一软,整个人跪倒在积水里。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我下意识想冲过去扶他,又硬生生刹住脚步。
98.7%的匹配度。
艾玛的短信像诅咒在脑子里回放。三天前我偷了周沉的牙刷去做基因检测时,还天真地以为这能成为挽回的筹码。看,我们注定要在一起,连细胞都相配。
现在只觉得恶心。
周沉挣扎着想站起来,右手在砖墙上摸索着支撑点。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指甲缝里嵌着泥污。我突然注意到他左手腕内侧的新伤口一道细长的划痕,边缘泛白,像五线谱上突兀的休止符。
"你他妈又对自己做了什么?"我冲过去拽起他的胳膊。
周沉抬头看我,雨水从他睫毛上滴落,像破碎的玻璃珠。他张开嘴,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我笨拙地拍着他的背,触手全是凸起的脊椎骨。太瘦了,瘦得像随时会散架。
"为什么不说?"我的声音在雨声中发抖,"二十年...你明明知道..."
周沉突然抓住我的右手,引导我的指尖在他左手掌心写字。冰凉的皮肤下,血管像细弱的琴弦般跳动。
[保护你]
我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样。"保护?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恨着你就是保护?"
周沉摇头,又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恨你离开我!恨你他妈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恨到……"我哽住了,喉咙像被玻璃渣堵住,"恨到每天靠你的录像才能睡着..."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青砖灰瓦,像一场即兴的打击乐。周沉突然向前倾倒,额头抵在我肩膀上。他的身体冷得像块冰,呼吸却烫得吓人。
我僵在原地,任由他靠着。直到脖颈处传来细微的震动周沉在哼唱《无声告白》的旋律,破碎的音节通过骨骼传导,直接震进我的神经。
他在用最后的方式"说话"。
我再也撑不住,膝盖一软跪在积水里,手臂环住他颤抖的肩膀。两个浑身湿透的男人在雨中的胡同里抱成一团,像两具试图互相取暖的尸体。
周沉的右手突然摸索着找到我的左手,引导我的指尖按在他喉结上。声带的振动通过指尖传来,像某种摩尔斯电码:
对不起
"晚了,"我把脸埋在他湿透的衣领里,"太他妈晚了。"
却把他抱得更紧。
林野的心跳隔着湿透的布料传来,又快又重,像失控的定音鼓。
雨水顺着他银灰色的发梢滴进我衣领,冰凉刺骨。我的牙齿开始打颤,亨廷顿的症状在寒冷中加剧左手像有自己的意志般抽搐,在林野后背抓出几道红痕。
"别动,"他哑着嗓子说,"就一会儿。"
他的怀抱比记忆中更结实,也更脆弱。我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那是压抑的呜咽,比任何哭声都令人心碎。五年来我设想过无数种真相曝光的场景,唯独没有这一种在暴雨中的胡同里,像两只被遗弃的野狗。
林野突然松开我,脱掉湿透的外套裹在我身上。布料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威士忌的气息。他打横把我抱起来,动作粗暴却小心地避开了我手腕的伤口。
"敢吐在我身上就死定了。"他恶狠狠地说,眼眶却红得吓人。
回到公寓时,艾玛正等在门口,鼻环在走廊灯下闪着冷光。她看到我们狼狈的样子,吹了声口哨。
"情侣殉情改期了?"
林野没理她,直接把我抱进浴室,调热水冲淋我们身上的雨水和泥污。热水刺痛了手腕的伤口,我忍不住抽气。
"现在知道疼了?"林野抓起我的手腕检查伤口,"割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摩挲过皮肤时激起一阵战栗。我抬头,透过水雾看他紧抿的嘴唇那里曾经带着草莓糖的甜味吻过我,现在只剩威士忌的苦涩。
[疗法成功率] 我在雾气氤氲的镜子上写。
林野的动作顿住了。热水继续冲刷着,在水槽里打出白色的泡沫。
"艾玛没说?"他声音干涩,"30%,如果出现排异反应会更低。"
比我预想的还糟糕。父亲的研究终究不够完善就像他的人生,总是在即将突破时被意外打断。
林野突然关掉水龙头,浴室陷入突如其来的寂静。他把我抵在墙上,额头相抵,呼吸交错。
"为什么是我?"他轻声问,"为什么偏偏是我的细胞?"
我抬起颤抖的右手,抚过他湿漉漉的发梢,右耳上那排发炎的耳洞,最后停在他锁骨下方的纹身处那段我写的钢琴谱。
[命运休止符] 我在他胸口写。
林野抓住我的手指,按在他跳动的心口。"去他妈命运,"他声音嘶哑,"我们要赢。"
他吻了我。不像五年前那个带着酒气的冲动之吻,而是缓慢的、绝望的,像溺水者交换最后一口空气。咸涩的液体渗进嘴角,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浴室门突然被敲响,艾玛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基因样本需要空腹采集,你俩搞完了没?"
林野抵着我的额头低笑,震动通过相触的皮肤传来。"听见没?"他蹭了蹭我的鼻尖,"该干活了。"
他把我抱出浴室时,艾玛已经准备好了采血器械。针头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某个决定性的音符。
"想好了?"艾玛晃了晃采血管,"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
林野直接伸出手臂。"抽吧。"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他握住了我的手。我们的血分别流入两支试管,一支鲜红,一支暗红,像命运谱表上的高低音部。
艾玛将两支血液混合时,某种奇异的共鸣感突然袭来。我的左手停止颤抖,林野的呼吸与我同步,就连窗外的雨声也仿佛融入了某种宇宙节拍。
[听见了吗] 我在林野掌心写。
他点头,瞳孔里倒映着同样的震撼。"像......"他寻找着措辞,"像两个分开太久的和弦终于解决。"
试管中的血液渐渐融合成统一的深红色。艾玛举起它对着灯光,像欣赏一件艺术品。
"恭喜,"她咧嘴一笑,"二重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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