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回溪窝在房车里喝温水，她冰冷的身体上披着薄薄的毯子，半张脸埋进毯子里，只露出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旁边的邢玉还在喋喋不休。

“我的姐姐啊，你那眼神怎么就那么差呢，才进组第二天你就得罪男一号……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被训的人好像浑身都被抽干了灵魂，只转动了眼球向窗外看去。长榭咬住了冬天的尾巴，下了新年的第一场雪。车里暖气太足，车窗上起了一层薄雾，她伸手擦了擦，露出一片白茫茫的大地。

皑皑白雪中突然多了几个脚印，赵回溪的视线上移，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羽绒服走了过来，只见那人继续走了几步回到了自己的房车。

一个小时前，她得罪了这个男人。

前段时间，邢玉兴冲冲地打电话说给她接了个群像剧《剑语》，有很多一二线明星参演。她在里面跑个龙套演反派剑修，全剧一共四十多集，她能出场个四五集。

赵回溪同意了。又是那种高冷冰山人设，她可太会演了，以她这性格和长相，往那一站就是角色本人。

进组第二天，她拍完自己的戏份准备去换下衣服。拐角处，祁祎禾正抱着胸和几个大咖主演笑着聊天，她眼尖，一眼就看到赵回溪，然后拉下了一张脸，趁赵回溪正边走边端着热水认真看剧本路过她这边时，祁祎禾伸腿挡了她一下。

就这一下，赵回溪整个人向前跌去，面前的事物都模糊了双眼，她好像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长榭是个北方城市，如今的气温低至零下五度，而那个怀抱暖得她全身都要发烫。至于为什么这么温暖，她当然知道原因了。

因为她把那杯滚烫的热水泼到对面男人身上了。

慌乱之间，她放下剧本和空空如也的水杯，想从身上找纸巾，可她根本没带。她只能抬起带着歉意的双眼和面前的人对视。

闻暄是出了名的嘴欠毒舌，但他长得好看演技也好，瑕不掩瑜，是数一数二的当红明星。

此时，这位大明星正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抱歉。”

她得到的不是一句“没关系”，而是一个白眼。也是，谁会在被泼了一身热水后还能有好心情呢？

可赵回溪的心好像还是被狠狠剜了一下……

两位的经纪人从不远处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两个人都火冒三丈，发火对象都是赵回溪。

邢玉连连道歉：“真不好意思啊闻老师，请您见谅。”

闻暄的经纪人不是个好糊弄的，嘴贱也是随了闻暄，说话特别毒，刚刚闻暄没说出口的话，她脱口而出：“眼长了没用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然后转过身又问闻暄有没有烫伤，闻暄摆了摆手，大冬天的本来穿得就多，热水还没渗透进他里面的衣物就已经变凉了。

闻暄收拾着自己的袖子，又低下头瞥了眼那个“闯了祸”的女人。

那女人呆若木鸡，默不作声。

闻暄懒得再看她，越过这群人就往前走。藏在赵回溪身后的祁祎禾一看到闻暄就连忙跳了出来：“闻老师，你好，我是祁祎禾，我们之前见过的，在王导的饭局上。”

闻暄扫了她一眼，随口敷衍道：“哦。”

“那个，闻老师，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我想请您吃个饭，请教您一些问题。”祁祎禾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闻暄双手抱胸冷冷看了她一眼，留下一句“我们很熟吗”，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剩祁祎禾一个人原地尴尬。

再看赵回溪，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儿，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房车里的了，只知道她惹上麻烦了。

邢玉还在她耳边呶呶不休，她缩了缩自己冰冷的身体。赵回溪慢慢闭上眼睛，她听到邢玉叹了口气，说道：“该怎么办才好啊……要是闻暄针对你该怎么办啊……”

邢玉越想越不妥，觉得还是得再去道一次歉，起身掀开赵回溪身上的毯子。

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她睁开一双倦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邢玉塞进羽绒服里。

“再去找一趟闻暄，再给他道一次歉。”

听及此，赵回溪挣扎地坐起来。

“这是你的命……你就算被祁祎禾坑了也得忍着，你咖位没她大拿什么压她，何况你还冒犯了闻暄……”

“我命真苦……”赵回溪眼神闪烁，自嘲，但没反驳。

邢玉生等赵回溪穿上衣服后直接将她拉到闻暄的房车前。

好冷啊。

赵回溪没带手套，她往手心“哈”了几口气，又搓了搓自己冻得失去知觉的脸，这鬼天气冻得她直跺脚。邢玉在前面沟通，赵回溪抬头看模糊的半弯月亮，她盯了好久，脖子都要僵了，准备恢复正常姿势，可重心不稳，她向后倒下。

今天可真倒霉，不过雪地应该很柔软，摔不疼。

赵回溪视死如归地闭上眼，过一会，竟没有料想中的疼，她先是感到幸运，可反应过来又觉得不幸。

她回过头，四目相对。

闻暄的一只手正托着她的肩膀，他的眼底泛起不耐。托着她的胳膊使了点劲，赵回溪这会可算是站稳了。

闻暄冷笑了一声，双手环住胸凑近她，高高在上地发问：“怎么又是你？”

邢玉看到这对冤家又凑到了一块，赶快跑了过来解围：“闻老师，我让我们回溪找您再道个歉，刚刚真是多有得罪。”

闻暄不语，只是冷眼看着赵回溪。

看这架势，邢玉就意识到自己家的艺人又闯祸了，她掐了一下赵回溪的胳膊。

赵回溪深吸了一口气，扬起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对不起闻老师，是我的错，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的两次失礼之举。”

闻暄“哼”了一声绕过她走进房车。

看来，她和闻暄就此结怨了。

——

赵回溪回到家匆忙洗了个澡就上床了。可她现在特别清醒，根本睡不着，一想到以后若是被别人扒出来这件事，她可能会身败名裂，然后自己的演艺生涯可能要就此终结了，她就坐立难安。

在娱乐圈，冒犯前辈是大罪，是会被公众指着鼻子骂的程度，她不知道周围的其他人看没看到祁祎禾的小动作，可就算看到了，估计也不会帮她发声，毕竟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透明，有谁会愿意帮她呢？而且在娱乐圈这种水深火热的地方里混，多数人都想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不能就这样结束，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赵回溪从床上跳下去，用手机切了微博小号，微博热搜现在还风平浪静，就是不知道过段时间会不会风起云涌……

赵回溪彻夜难眠，一直拿着剧本背台词，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外面的夜色渐渐被日光驱散，此时天光大亮。

赵回溪照常洗脸刷牙，她戴了个黑色口罩，下楼后钻进房车。

车里，邢玉眼中略过疲惫，想必也是一夜未眠。

“玉姐。”后面传来幽幽的声音。

邢玉听着浑身发毛：“怎么了？”

那个声音顿了顿：“没事。”

邢玉心里一紧，连忙回过头想搞清楚她又想作什么妖，可赵回溪早已闭上疲劳的双眼。

——

《剑语》是个群像剧，讲述的是天剑宗中一群志同道合的剑徒在磨砺中悟出真意，男主步行知最终成为天剑宗宗主。

剧情这么正，自然需要反面教材来做衬托，而这个反面教材之一就是她所饰演的反派穆亭雨。

穆亭雨进门派早于主角团，可天资愚钝，看着本为自己师弟师妹的主角团步步晋升，她因妒成恨，竟苦练禁道，最终一念成魔，被主角团砍死。但菜就是菜，穆亭雨就算成魔后也是不堪一击，她这种水平对主角团而言只需要一集就解决了，再加上剧情铺垫，她的戏份一共不超过四集，剧组效率又高，她进组后统共不需要一周就能把自己的戏份拍完。

“赵老师！”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朝她挥了挥手，她脱下羽绒服放下剧本疾步走过去。

这场是她最后走投无路被步行知捅死的戏，原本导演是打算后天拍摄，可与主角团中一位主演的外出行程撞了，所以不得不提前拍摄。

赵回溪穿着一袭黑色暗花长衣，黑发如瀑，腰间佩戴着一把古朴的旧剑，剑名问心。

她站左边，主角团站右边，泾渭分明。导演还没检查好现场，她漠然地看着对面的五个人。

三男两女。中间的是闻暄，也就是步行知。他身着一袭蓝衣，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美，风姿秀逸，腰间佩戴的乾坤剑透出隐隐寒意。

“布景OK。”

“打光OK。”

“Action！”

穆亭雨唇角扬起一抹诡笑：“没想到，我最终会死于自己同门的师弟妹之手，我这个师姐可真是一无是处啊。”

主角团中的紫衣女子向前一步，愤愤不平道：“穆亭雨，你心中可有剑？！你整日不思进取自甘堕落！沦落到这份田地是你自找的！”

“我不思进取？”穆亭雨握住问心的手泛起青筋，她眼角泛红，“你以为世上所有人都是旷世奇才吗？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天资聪颖应有尽有！我们凡夫俗子的一点进步在你们眼里都微不足道！我整日习剑，我也想让宗门看到我的一技之长，可惜没有人看得到……你们当中有人是名门望族龙血凤髓，有人出类拔萃天资过人，而我呢？白屋寒门！”

穆亭雨苦笑着，眼泪夺眶而出，她觉得自己痛不欲生，心脏恍若被人攥紧，她慢慢地跪在地上，身上好似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穆亭雨一丝两气，手中的问心也在不停地颤动。

是禁道在扰乱她的剑心。

穆亭雨咬牙抬起头，眼前的男人高高在上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怜悯。她冷笑：“我不要你的可怜，步行知，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吗？你自命清高！你以为你以后能成为宗主？可笑至极！”

步行知挑起她的下巴，眼底的怜惜一览无余：“师姐，人人都说我天分过人，可背后的付出和苦楚只有我自己知道，您的剑叫问心，可您有没有问过您的心，剑在哪？”

剑出鞘，步行知慢慢握住流光，抵在穆亭雨的腹部：“你的心里没有剑，你满是野心抱负，剑只是你走向名声显赫的垫脚石。”

“狼子野心蒙蔽了你的双眼，于是你走投无路苦修禁道，师姐，你现在疼吗？你后悔吗？”

步行知每说一句，利刃就往穆亭雨体内深剜一寸，她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痛不欲生。

她分不清这痛是因为剑刃的穿刺还是禁道的发作，也许都是吧，她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你不配拥有问心。”

流光终于穿透了她的身体，她面无人色地看着手中的问心，最终倒在了地上，脸上挂着悲哀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