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蝉鸣正浓,江寄林拄着拐杖来到窗边。他所住的小区以绿化出名,此时望向窗外,草木茂盛而浓郁,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浓墨重彩的深绿。
“舅舅,你又起来了。”
江闻笛把手上盛着西瓜的碗放到茶几上。她上个月刚刚参加完高考,现在放了暑假,正是最闲散的假期。
“医生怎么说的?你的膝盖碎的很严重,要卧、床、静、养。”江闻笛自后走到江寄林身边,搀住他的胳膊,“舅舅也太不听话了吧。”
江寄林失笑:“你真是和休云一个样。”
江闻笛搀着江寄林回房间,心系在他的腿上,口头便多有敷衍:“算啦,我可没小姨那么啰嗦。”
江寄林的膝盖自从被凌荇一枪打碎以后,他已经休息了三个月。期间局里给他开的‘嘉奖大会’也由卜甜替他参加。不过江寄林对于自己办公室又多出的一个奖状并不是很感兴趣,他把拐杖靠着墙放好,打着石膏的伤退翘起来。双手撑在床面上,江寄林缓慢地把自己挪回床上。
江闻笛在一边帮衬着,直到江寄林坐稳,她才重新去茶几上把刚切好的西瓜端过来。
“吃点儿西瓜吧舅舅。小姨出去买东西了,过会儿才能回来。”
西瓜被江闻笛切成易拿的小块儿,还插上了牙签。江寄林接过碗,道谢后想起什么,说:“我听你卜甜姐说,你想看凌荇的笔录?”
江闻笛刚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睡裙垂到地上,她正把它拎起来,折到腿上。听到江寄林的问话,江闻笛说:“是啊。本来我想去问凌荇一点问题,但是卜甜姐不让。后来我就问她可不可以给我看看笔录。但是卜甜姐也说不可以。”
“你想问她什么?”
江闻笛把睡裙的裙摆整理好,重新看向江寄林。她说我想问她为什么要杀人,“这个世界有那么多选择,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杀人?”
江寄林把手上的西瓜碗放到床头柜,“闻笛,舅舅也抓过那么多坏人,也审讯过那么多坏人,你的问题会有很多个答案。”
“我知道,舅舅。”江闻笛前倾上身,仰头说,“可是其他坏人我没有见过。我只见过她和殷莲。凌荇看起来只比我大几岁,而殷莲,殷莲在我那么大的时候就杀了我的父母。”
还差几个月就年满十八岁的少女眼神真挚而困惑,她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来解释这一切。似乎有了这一份答案,她就可以得到某种肯定,或者某种解脱。
江寄林将视线从江闻笛的脸上移到床头柜的那份西瓜上。一块又一块鲜红的西瓜,脆而甜,是夏日该有的味道。
“凌荇比你大八岁。”江寄林回忆起凌荇。凌荇被逮捕的这三个月里,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卜甜负责审讯她,已经被她折磨得筋疲力尽,“你要是问她为什么杀人。不,不是她,而是我抓到过的这么多人,为什么杀人,每个人都会给你交出不同的答案。”
江寄林看着江闻笛:“为了报仇,为了好玩;有的人是过失杀人,发现人死之后六神无主,决定掩盖自己的行为,错上加错;有的人就是蓄意,‘我过不好,别人也别想好过’。闻笛,比起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人,更重要的是学会怎么样在面临和他们同样境遇时做出不同的选择。”
江闻笛叹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舅舅。只是,只是……”
说到这里,她苦笑:“有时候我会想,如果知道她们为什么杀人,能不能阻止她们,或许,或许我爸爸妈妈也不会死了。”
江寄林明白江闻笛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仍然无法接受亲生父母的死亡,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解释。除此之外,她还想尝试去挽回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
江寄林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意外过世。江闻笛的想法江寄林也曾经有过。
‘如果当时……’,‘如果我可以……’,‘如果那天……’太多太多的不可能实现的‘如果’在一段时间里充斥着他的生活,无力扭转的事实让他试图抽离现实,逃入幻想。
想到这里,他伸手捏了捏江闻笛的肩膀,“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知道我的话对你来说苍白无力,可是闻笛你放心,在以后的日子里,舅舅和你小姨还是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知道。”江闻笛端起床头柜的碗,“舅舅,你吃吧。西瓜是小姨早上刚买的,可新鲜了。”
卜甜拆开密封袋,往嘴里送了一颗话梅。
凌荇、凌荇、凌荇……文件上其他的字全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凌荇’这两个字扎在卜甜的眼睛里,钉子般碍眼的存在。
自从江寄林受伤后,他把大多数工作都交给了卜甜。其他的事情都还好处理,无非是让人看住殷莲,写案件报告之类的,唯有审问凌荇这一项,是所有事情中最难的一件。
凌荇被捕以后,也因肩上的枪伤先做了手术,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以后她出院,目前关在拘留所里。卜甜对于她的审讯在她出院的第五天开始,可是至今毫无进展。
凌荇秉持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对卜甜询问的所有问题都持抵抗态度,在审讯室里不是说疯话就是大笑。
话梅的酸咸让卜甜的五官扭曲,手中翻阅文件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薄的一叠文件露出黄褐色的封底,话梅的味道仍然浓烈,夺走她所有的感官。
“卜甜姐,又吃上话梅啦?别有那么大压力,凌荇的犯案证据很齐全,你就算问不出来,法院照样能判。”突然出声安慰卜甜的是一个坐在她工位边上的同事。相处时间足够久,大家都知道卜甜压力大就爱吃话梅的习惯。他大概是闻到话梅的味道,就凑过来说了一句。
卜甜点头,知道对方完全不明白自己焦虑的原因。她接受对方的好意,说:“我知道,只是不问出来始终有些不安心。”
“你啊。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对方笑起来,“人抓到之后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你可真别学你师傅,回头把自己累坏了,伤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卜甜眼见话题要越扯越远,急忙打住,说自己去外面吹吹风。
在同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里,卜甜站起来走出办公室。
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卜甜站在警局门口,嘴里话梅的味道渐渐淡去,她转身走向审讯室的方向。
‘我要再试一试,一定会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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