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莲和凌荇从希森市中心离开,一路向西,而后又往东折。
卜甜双手捏着文档站在办公室门口。隔着办公室门和大办公室里其他同事的办公说话声,卜甜仍能听见办公室里传出他们队长发火的声音:“……现在搞成这个样子,三天死了三个人,你让我怎么跟上面交代?!”
希森市第一分局的刑侦队队长脾气温和,几乎没有人见过他发火。
卜甜捏着文档的双手用了力气,指节泛白时,门内的语气软下来一些:“我也知道这个案子不好办,但是现在事态发展成这样,完全超出我们当初的预期。重新制定计划吧,寄林,我相信你的能力。”
卜甜转身,背对着办公室的门走远了几步,在一个同事的工位边停下了。不等那同事询问,卜甜再度转身朝队长办公室的方向走。
她离队长办公室只剩一步之遥时,江副队长也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卜甜抬起手上的文档,说:“师傅。我正要找您。”
江副队长揉了揉眉心:“什么事?”
“又有一个新的死者。”
江副队长连叹气的力气也没有,恨声:“又来了!”
“是。”卜甜其实也没什么力气。
自从看见那张挑衅的‘游戏开始’的纸条之后,凌荇和殷莲以极其高调的姿态在希森市乱蹿。警方每一次都只能根据死者的出现来定位她们的位置,非常被动,非常无助。
更不用说因为接连出现的死者,媒体也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蠢蠢欲动的想要报道这桩即将震惊全希森市的连环杀人案。
江副队长问:“这一次还是老样子?”
卜甜:“是。死者是四十三岁的中年男性,独居,身上有多处刀伤和骨折,死因是头部中弹。这一回她们也留下了纸条,还是凌荇写的字,到此一游。”
“这个凌荇——”
江副队长的咒骂没能接上来,卜甜打断他:“您觉得凌荇是这次连环杀人案的主谋吗?”
“目前看起来,是。”
从他们掌握的资料来看,凌荇暴戾、疯癫、热爱施虐。也是有了她的加入之后,殷莲手下的亡魂开始多出了被折磨的痕迹。
在和凌荇搭档之前,殷莲对她的死者向来‘仁慈’,总是一击致命的。
江副队长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坐下。卜甜跟在他的身后,说:“还有一件事。这一回的死者住在金色阳光小区,我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她们有意为之,但金色阳光小区就在小江姐家隔壁。”
*
下午最后一节课永远是所有学生最心神不宁的时刻。
江闻笛的同桌死死盯着腕上的手表,准备把表看穿一个洞;江闻笛的前桌已经开始收拾书包,只等铃响就开溜。江闻笛的后桌用笔捅了捅她的腰,悄声说:“闻笛,你妈妈。”
“你妈妈,你妈妈。”江闻笛不知道后桌抽什么风,她忙着记笔记,一边轻声骂回去,一边把左手往背后一翻,打在后桌的文具袋上。
“真是你妈妈!”后桌急了,音量没控制好,打断了讲台上正念到‘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通过这两种行为,哪一个更高贵?’的语文老师。
语文老师用书脊点了点讲台,叫了江闻笛后桌的名字,又讥他:“你这么能说,要么你上来当老师吧?”
江闻笛的后桌,一个一米八的高大男生,攥着衣角扭捏地站起来,说:“老师,江闻笛的妈妈来了。”
语文老师回头看,教室门口站着的女人穿衬衫牛仔裤,脚上踩一双黑色尖头高跟鞋。她站在门口不急不燥,安静的等待下课。
只不过现在被全班四十多双眼睛注视了,女人走上前一步,微笑又满含歉意的对语文老师点点头:“黄老师,不好意思,家里临时有点事,我要提前几分钟接闻笛回家。”
江闻笛是语文黄老师的得意门生,黄老师见到‘爱徒’的妈妈,笑着礼貌的对江闻笛妈妈点头,又去看已经开始收拾书包的江闻笛。她从善如流的对着江闻笛挥挥手上的语文书,“去吧。”
今天是周五,也就是说江闻笛不但能早退半节课,还能提前迎来两天的周末。忽略了耳边同桌的羡慕,江闻笛背上书包和她挥手道别。在其他同学向往的长吁短叹中,江闻笛和她的母亲江休云并肩离开学校。
江休云的车没有停在规定的停车位,黑色的宝马挡在学校大门口,拦住所有人的去路。
江闻笛见状,迅速地坐到副驾驶座上。她问江休云:“小姨,发生什么事了?你把车停在校门口,保安不说吗?”
“我说我去接孩子,临停五分钟。”江休云一脚踩上油门,开出学校范围后,速度往100迈奔。
江闻笛握住了车把手,确认过安全带系紧了,她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我们被人追杀,要逃命了吗?”
江休云把头靠到驾驶座上,抽空瞥了江闻笛一眼,神情复杂:“你知道自己有时候说话很灵验吗?”
“啊?不知道。”江闻笛把头靠在自己的胳膊上,看江休云平稳的开飞车。惬意的姿势维持不过一秒,江闻笛的头立起来,手也松开了车把,“啊?!我说对了?!是她来了?!”
“们。”江休云的双手捏了捏方向盘。
“们?她们?谁啊?”
“具体的回去了让你舅舅和你说吧。我才刚听了一个开头就打断他了,省得他讲第二次,或者我转述有误。”
江闻笛握住了安全带,江休云的侧脸清瘦但坚毅。她不会让人欺负她,她会保护她。江闻笛知道。
“好吧,妈妈。”
江闻笛是‘831’灭门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那年她六岁。
父母死亡的案子由当年还不是江副队长的江寄林参与调查,她则被江寄林的亲妹妹江休云收养。
这案子如今已经过去十一年。可是江闻笛没有忘记,她知道舅舅也不会忘记。
从学校到江休云家正常开车需要二十分钟。今天江休云飞车,仅用了一半的时间就把江闻笛和她送到小区地下车库。
从地下车库走到电梯,江休云刷楼道的门禁卡,江闻笛按亮8楼的按钮,电梯平缓上升。
“舅——”江闻笛前脚踏进大门,后脚噤声。她回头,对江休云也比了个手势,又指一指客厅沙发上难得脱下警服,穿着运动衫的江副队长江寄林。
连续熬了三四个大夜,江寄林就算是铁打的也撑不住了。
江闻笛把书包放到地上,脱了鞋。她赤脚走在瓷砖地上,一边把脚尖踮起来,一边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正准备盖到江寄林身上的时候,江寄林的双眼猛地睁开,一手抓住了江闻笛的胳膊,另一只手往腰间藏枪的地方伸去。
江闻笛哭笑不得:“舅舅!”
“……哦,闻笛。哎!”江寄林的双手收了回去,捂到脸上使劲蹭了蹭。清醒了一点后,江休云给江寄林递上了一杯冰可乐。
江闻笛:“喝点醒醒神吧,舅舅,你又是几天没有睡觉了?”
江寄林一口气把可乐喝光了,缓了缓劲儿,说:“三四天吧。闻笛,你坐,舅舅和你说件事。”
江闻笛和江休云分别坐在面对面的两张单人沙发上。唯一坐在三人座沙发的江寄林在这时自然成为目光的焦点。
他清了清嗓子说:“闻笛啊,你长大了,很多事情舅舅不想瞒你。当年杀害你亲生父母的人,舅舅找到了。”
江闻笛的后背肌肉一下子绷紧了,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捏成了拳,“是吗?在哪里?”
“她就在希森市。但是现在有几个情况……”江寄林想了想,还是直白地告诉江闻笛,“首先,我们没有能抓到她,但是我们掌握了她的行动路线。其次,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跟了一个叫做凌荇的女人,她们组成了一个搭档,最近正在频繁的做案。最后,她们两个最近出现的地方就在你们隔壁的金色阳光小区。”
“所以她们有可能会杀过来,我可能会有危险是吗?”
江寄林说是,如果需要的话最近学校暂时就不用去了,他另给她们母女安排安全的住所。
说完这句话,他猜测江闻笛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来接受和消化这件事。他便靠进了沙发里,头倚到了沙发靠着的墙上,等待着江闻笛的答复。
江寄林的头靠着的墙面上是江闻笛七岁入学之前,他和江休云还有江闻笛三个人特意到照相馆拍的全家福。
以绿色为背景的全家福上,江闻笛坐在正中间。那时候江闻笛还没有戴上近视眼镜,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毫无遮拦的露在外面。她微微笑着,脊背绷得很直,小手捏成拳放在大腿上。她的肩上分别搭着白皙和古铜色的两只手,一边是她的新妈妈江休云,另一边是她的新舅舅江寄林。
她们三人一同看着镜头,在摄影师‘你们一家人长得真像啊’的感叹声中,同时露出笑容。
而如今,江寄林斜对面坐着的江闻笛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她和十一年前与江寄林初次见面时判若两人,当然也比八岁全家福照片上的女孩更加成熟。
江闻笛长高了,马尾辫又黑又亮,光洁的高额头露在外面。以前老人家常说,小孩子额头高,运气好哦。
江休云最不喜欢江闻笛听见这种话,她担心江闻笛会多想。可江闻笛不同于一般的小女孩,她敏感的心思向来不用在这上面。
十一年前,年仅六岁的她就敢用幼儿园剪纸的粉色小剪刀为保护自己而奋力反击;十一年后,江闻笛面对自己可能降临的杀身之祸,只用了短短几秒就调整好心态。
江闻笛摇头:“不用了。我小时候就没有怕过她,长大更不会害怕。不过舅舅还是把妈带走吧,我可以一个人在这里生活。”
“胡闹,胡闹啊。”
葛妙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床上熟睡的人低声地自言自语。
她口袋里的手机正在震动,她知道那是傅平在给她发消息。可是她没有心情去看了。
床上的人大概是睡冷了,自顾自地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缩成了一小团。她浑然不觉葛妙的焦躁,也浑然没有半点不速之客该有的客气态度。
“胡闹,胡闹啊。”
葛妙摇着头,除了这一句话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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