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证据,后续那个破坏者再未出手,事情只能暂时悬而未决。向真只能更加小心翼翼,加强防护。
时间流逝,转而到了一九六三年。
这一年的风,比往年更暴烈些。
戈壁滩上,砂砾如同亿万把细小的锉刀,日夜不停地打磨着金银潭基地低矮的红砖房、巨大的试验装置,以及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铸剑项目终于即将推进到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那几根承载着共和国核能心脏希望的锆-2合金管样品,已经在模拟堆芯极端环境的高温高压水腐蚀试验釜中,平稳运行了超过设计寿命三分之二的时间。
釜内,水流以精确控制的流速冲刷着锆合金管银亮的表面,高温高压的环境如同无形的熔炉,考验着材料的极限。
釜外,陆向真和她的团队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日夜轮值,不敢有丝毫松懈。
试验大厅内,巨大的釜体沉默矗立,仪表盘上跳动着绿色的数字。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
向真站在主控台前,手指无意识地在记录本上敲击着,目光一遍遍扫过温度、压力、流量、溶解氧浓度、电导率等密密麻麻的参数。每一项都在预设的安全窗口内平稳运行。
“数据一切正常,陆工。”何沁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汇报着最新的巡检结果,“第C组样管的表面氧化膜增厚速率,甚至比预期还要低0.5微米。”
向真的唇角掠过笑意。这是无数个日夜煎熬、无数次失败重来换来的曙光。
她点点头,刚想开口,一阵剧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视野瞬间被黑雾笼罩。她猛地伸手扶住控制台边缘,指关节用力抓到发白。
“陆工!”何沁和王世钧几乎同时抢步上前。
“没事,”向真闭了闭眼,强压下翻腾的恶心感和耳鸣,“低血糖,老毛病了。给我杯热水。”
她的声音有些发飘,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连续的熬夜和高强度精神压力,身体的损耗已到了临界点。
王世钧飞快地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向真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那股令人心悸的虚浮感。
她抬眼望向窗外,灰黄的沙尘正被狂风卷起,如同浑浊的巨浪拍打着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呜咽。
一场新的沙暴正在酝酿。
“通知下去,所有轮休人员立刻回宿舍待命,储备好食物和水。当班人员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其是数据记录和安防系统,给我盯死了!”向真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越是最后关头,越不能出岔子。魏云山那边……有什么动静?”
何沁压低声音:“老赵那边传来消息,魏副主任最近跑后勤处和设备科跑得很勤,尤其对咱们试验大厅的备用电源系统和消防水阀维护记录特别关心。还有,他那个侄子,魏建,最近总往试验大厅外围的管道维护区晃悠,说是熟悉环境。”
陆向真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管道维护区!正是上次事故的源头!魏云山这狗登,果然没死心。项目接近成功,他坐不住了。
为什么她给上头的举报信迟迟没有裁决?!这种狗东西存在的每时每秒都在危害项目!
向真气息又有些不稳了,她闭眼回神控制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她内心其实知道,那些稀薄的证据,本来就不可能对根基稳固的魏云山造成什么危害。
“王世钧,”陆向真睁开眼,转向他,语速极快,“你亲自带两个绝对可靠的人,带上工具,现在就去B3区主蒸汽管道法兰连接处和邻近管段,给我一寸一寸地查!重点检查上次事故点下游三米到五米区域!用内窥镜,看有没有人为加热淬火留下的晶相异常!还有,所有法兰螺栓的紧固标记,核对登记簿,一个都不能错!”
“明白!”王世钧神色一凛,立刻转身去叫人。
“何沁,你去资料室,把上次事故后所有管道更换、焊接的原始记录和质检报告原件全部调出来封存,尤其是涉及魏建经手或签字的环节,重点标注。另外,通知基地保卫部老赵,请他‘无意中’透露给魏云山,就说……就说我因为身体不适,被沈副总师强制送回宿舍休息了,试验暂时由你主持。”陆向真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她要给那人创造机会,也要把自己暂时摘出来,方便暗中查证。
前几年项目进展关键,不能有分毫闪失,她只能防之又防。
如今,项目进展到平稳阶段,但后续进展极为重要,现在正是除掉祸害的不可多得的时机。
她必须现在扳倒他。
安排完毕,向真才真正感觉到那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
晚上沙暴在基地升级到橙色预警,临近回去,沙尘已经大到扑面,打得人脸生疼。
她强撑着又检查了一遍实时数据流,确认无误,才在何沁担忧的目光中,裹紧了棉大衣,顶着已经开始呼啸的风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排位于基地边缘的红砖平房——她和沈屹的家。
推开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旧书籍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依旧简陋,两张书桌泾渭分明,堆满了各自的图纸资料。唯一的变化,是窗台上多了一个空罐头瓶,里面插着几株干枯但姿态倔强的骆驼刺,那是沈屹某次从戈壁深处带回来的。
沈屹还没回来。
鲲鹏项目同样进入了最后的联调冲刺阶段,他比陆向真更忙,常常深夜归来,带着一身寒气与疲惫。
身体的极度疲乏和精神的紧绷感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将向真牢牢困住。
她草草用冷水洗了把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走到自己书桌前,动作迟缓,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工作,而是望了窗外一会儿,然后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桌沿上。
身体的极限和精神的压力,在这一刻涌了上来,让她只想沉沉睡去,暂时逃离这无休止的重压。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带着戈壁夜风的寒意和难以掩饰的沉重疲惫,踏入房间。
陆向真没有立刻抬头。她能感觉到沈屹的动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蜷缩的背影上停留片刻。
接着,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水壶灌水的声音,然后是刻意放轻的洗漱声。
他走了过来,停在两步之外。
向真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硝烟、机油和冷风混合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本身的清冽气息。
“不舒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长时间指挥协调后的干涩。没有过多的询问,只是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
陆向真缓缓抬起头。
昏黄的灯光下,沈屹就站在她桌旁。
他脱去了厚重的棉军大衣,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衬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的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倦容,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下巴上冒出了短短的胡茬,更添几分冷硬的沧桑。但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依旧深邃锐利,此刻正静静地看着她。
“没事,就是有点累。”陆向真移开目光,声音有些干涩。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沈屹沉默了几秒。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色、额角未干的冷汗和桌上摊开的描图纸。
“魏云山的事,有进展了?”他换了个话题,语气是肯定的。
陆向真点点头,将王世钧和何沁的行动简单说了一下。“……现在只能等,等他动。”
“嗯。”沈屹应了一声,没再多问。他转身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下,动作因为背部的旧伤而显得有些僵硬迟缓。
他慢慢解开衬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揉了揉眉心,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沉重叹息。
鲲鹏项目的压力,显然也到了极限。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
窗外的风声愈发凄厉,卷起的砂砾密集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噼啪的碎响,像无数细小的冰雹。戈壁滩的夜,寒冷而喧嚣,衬得这狭小的空间更加寂静,也无形中放大了潜藏的情绪。
陆向真看着沈屹疲惫的侧影。
他微微弓着背,手臂撑在膝盖上,低垂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落,遮住了部分眉眼。昏黄的灯光在他深刻的轮廓上投下浓重的阴影。
她安静地看着,一种莫名的冲动却忽然涌上心头。
向真站起身,走到墙角的小火炉旁。炉子是基地配发的,烧着煤块,散发着微弱的热量和呛人的煤烟味。
她拿起旁边的铁钳,拨弄了一下炉膛里半死不活的煤火,又添了两块新煤进去。一股稍强的热流随着煤块燃烧的噼啪声扩散开来。
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倒了半缸热水,走到沈屹床边,递过去。
沈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错愕。他看了看那缸冒着微弱热气的白开水,又看了看陆向真平静无波的脸,似乎没反应过来。
“喝了,暖暖。”陆向真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就像只是在下达一个简单的指令。
沈屹沉默地接过搪瓷缸,粗糙的手指不经意地擦过陆向真的指尖。那触感温热而带着薄茧。他双手捧着温热的缸子,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硬的眉眼。
他低下头,慢慢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房间里只剩下他轻微的喝水声和窗外肆虐的风声。
“谢谢。”喝完水,他将空缸子放在旁边的小凳上,声音依旧低沉,但少了些干涩。
向真“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也没离开。她就站在他床边不远的地方,看着炉火跳跃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一种奇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压力、疲惫、寒冷,还有那些深埋心底的、未曾言明的复杂情感,在这个与世隔绝的风沙之夜,仿佛被逼到了角落,寻求着某种出口。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
沈屹似乎缓过了一点精神,他抬眼看向陆向真,目光落在她单薄的工装外套上。
“外面风沙大,屋里也冷。”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平静。他站起身,走到墙角的简易衣架旁,取下了自己那件深蓝色的厚实棉军大衣,“你身体弱,先穿着。”
他拿着大衣走回陆向真面前,手臂微抬,似乎想给她披上。动作进行到一半,却又顿住了。他看着她,眼神里有询问,也有一丝迟疑。
向真也愣住了。
看着他手中那件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大衣,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臂和眼中那抹深沉的墨色,一种莫名的情绪猛地撞上心口。
没有犹豫,她向前微微倾身。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信号。沈屹不再停顿,手臂一展,宽大厚实的棉军大衣稳稳地落在了陆向真的肩上。瞬间,一股带着男性体息和淡淡硝烟味的暖流将她包裹。
那暖意如此真实,如此厚重,驱散了从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也瞬间冲垮了理智筑起的堤坝。
几乎是同时,向真抬起手,没有去拢衣襟,而是直接、用力地抓住了沈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臂。
沈屹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向真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纤细、带着薄茧,此刻却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四目相对。
昏黄的灯光下,向真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
她不再是平日冷静自持的陆总工,也不是这场虚假婚姻中疏离的妻子。
那是一个被逼到悬崖边、又被某种力量狠狠拉回的女人,一个在风沙寒夜中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抓住唯一热源的灵魂。
所有的界限,所有的克制,所有关于身份、协议、得失的算计,在这一刻,被窗外狂暴的风沙和室内炉火跳跃的光影彻底撕碎!
沈屹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眼底压抑已久的情感,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向真眼中的火焰彻底点燃。
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一把握住陆向真抓着他手臂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又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下一秒,他猛地俯身,另一只手铁箍般环住陆向真的腰,将她整个人狠狠带向自己。
一见钟情+志同道合+救命之恩+幕墙……陆工人格魅力拉满,沈工等多少年都不冤,等一辈子他都甘愿。
陆工一个睡眠浅的人,终于习惯身边有他,其实已经对他很特别了。
天呐我的小情侣真好磕。[哈哈大笑][哈哈大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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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风沙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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