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站台的铁皮棚顶滑落,在程微脚边汇成细流。她望着电子屏上“雾港站”三个字,恍惚间听见快门声在脑海中回响-三年前离开时,也是这样的梅雨季节。
“姑娘要伞吗”小贩的吆喝将她拉回现实。程微摇摇头,把相机包往怀里紧了紧。防水布包裹下的尼康F3是她最后的铠甲,就像父亲生前说的:“镜头不会说谎”。
青石板路在雨中泛着青光。行李箱轮子卡进缝隙时,程微闻到熟悉的咸腥味。十五岁那年,她曾经跪在这条路上捡起被撕碎的照片,海风把母亲的影像一片片卷进浪里。
取景框的世界总是更安全。她透过镜头观察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小镇:渔具店门口新添了二维码,但晾晒的渔网上仍然挂着同样的贝壳风铃;码头边的老榕树多了圈护栏,树洞里仍塞着孩子们写下的愿望签。
转角处突然涌来一阵带着香甜的风,程微移开相机,看见一栋薄荷绿的老建筑正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二楼的铁艺阳台爬满紫藤花,门楣上“蜃景咖啡馆”的招牌被海风侵蚀出斑驳的铜绿色。
更奇怪的是木门把手上“营业中”的牌子。程微看了一眼手表--下午四点十七分,雾港的商铺在这个时间早就打烊了。她鬼使神差地伸手,铜铃铛突然发出清脆的声响。
“抱歉,我们快打烊了......”
声音从雾气深处浮上来。程微眨了眨眼睛,水珠从睫毛坠落在相机的取景窗上。透过模糊的棱镜,她看见吧台后方站着一抹红影,像老照片里被特意上色的主角。
“只要十分钟”程微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快门按钮。“我拍完就走”。
红裙女人转身时,咖啡机正发出蒸汽的嘶鸣。程微注意到她挽发的银簪末端坠着颗海蓝宝,随着动作在颈间投下细碎的光斑。“雨天光线不好”女人说着递来毛巾,指甲是健康的贝壳粉,“你的镜头会起雾”。
程微这才发现相机包在滴水。她接过毛巾时碰到对方指尖,凉的像浸过海水。“你们平时都不营业吗?”她指向门外即将放晴的天空。
“只在雨天开”。女人弯腰取出咖啡豆罐,后颈露出一小块月牙形胎记。“雨天的海雾会带回来一些东西”。
程微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匆忙举起相机,在取景框里寻找安全感。50mm定焦镜头将女人侧脸压缩成完美的黄金比例,背景里蒸汽氤氲的咖啡机成了天然的柔光箱。
“别动”她下意识按下快门,机械卷片声惊飞了窗台上的白鹭。
女人却笑了。她推来的拿铁拉花是朵浪花的造型,奶泡边缘带着肉桂粉。“摄影师都这么霸道吗?”杯垫是手绘的雾港地图,某个角落被红墨水圈了出来。
雨不知何时停了。程微站在码头拧干衣角时,发现小卖部的陈阿婆正打量她。“姑娘看什么呢?那家店只在雨天开,老板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来雾港好多年了,也从来没见过她的家人。”阿婆递来矿泉水,虎口处的烫伤疤像只展翅的飞蛾。
回到父亲的老房子,程微打开了相机,相机中红裙女子正在凝视她的镜头,像海雾一样,看似亲近,却难以抓住。
窗外又下雨了,程微摸到口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便签,上边用铅笔写着:“明日降雨概率70%,海雾浓度适宜拍摄--黎岸”。背面是一幅简笔画:“穿着红裙的小人站在咖啡杯里,杯把组成一个问号”。
她抓起相机冲进雨里,薄荷绿建筑依然在那里,但这次门把手上挂着“准备中”的木牌。透过雨雾朦胧的橱窗,她看见黎岸正在擦拭那个海蓝宝发簪,而柜台上摆着本翻开的相册有一页被撕去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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