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淅淅沥沥从早下到晚,奚山街上几家商户自知今天没什么生意可做,早早就关了门。
此时正值夜半,雨丝细密如烟。
暖黄色灯光透过落地窗打在潮湿的街道上,远远看去就像这无边雨幕中唯一的避难所。
作为一家花店的老板,程秋来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拆完新到的花材就马不停蹄的将其放入桶中醒花,同时检查旧花材有无枯萎灰霉,剪根打刺,然后将一包包湿垃圾扎好丢到门口。
等她专注地做完这一切,突然想起店里此刻还有一个人。
江驿已经被她遗忘在角落许久,此刻正趴在木桌上看着她,神情慵懒,眼中流露出某些不可言说的情绪。
程秋来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对他说:“抱歉,忘了还有你在。”
随后从柜子里拿出一把伞递给他。
江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递给自己的那把伞,没有接,只是讨好地伸手扯了扯程秋来的衣角。
抬眸,眼中似有雨雾。
程秋来立马就懂了他的意思,随手把伞扔到一边,牵住他的手带他快步走向楼梯。
成年人之间的默契十分微妙,有时候仅需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心中所想。
而潮湿雨夜就是对年轻的荷尔蒙,以及错落低吟最好的掩护。
雨停之时,万籁俱静。
程秋来站在二楼阳台目送江驿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屋,收拾起床上床下的一片狼藉。
先是道具的清洗消毒,又将不慎弄脏的床单换下来丢进洗衣机,一阵风不知从哪吹进来,程秋来莫名打了个冷颤。
卧室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了,白色纱帘此刻正随风上下飘舞。
她并没有多想,只觉得今夜空气沁凉,晚上睡觉该换一件厚些的衣裳,便起身朝角落的衣柜走去。
走到衣柜前,她停住了。
地板上,一小片水渍在夜灯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衣柜上有百叶窗设计的通风孔,孔道狭小,从外往里看漆黑一片,可若是从里往外看,就不是一回事了。
程秋来忽然伸手一把拉开了衣柜门,跟骤然暴露在视线中,蜷着腿瑟缩在柜子角的小孩面面相觑。
程秋来眼神瞬间黯淡,额头冒出冷汗。
本以为是只为了避雨误闯进来的小野猫,怎会是个孩子。
眼前的小孩瘦小的像个鸡仔,细胳膊细腿,小脸尖下巴,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她瞪的老大,漆黑的瞳仁写满了惊恐无助。
程秋来没空去想他是谁,他是怎么进来的,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刚刚在这个房间里,与江驿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不过看他的样子,尚算镇定。
一番深呼吸后,程秋来在他面前缓缓蹲下,问他:“小朋友,你是谁?”
小孩不说话,默默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都要藏进悬挂的大衣里去。
程秋来不动声色打量着他脸上淤青,沉默须臾后,再次开口:“你刚刚,都看到了?”
小孩的眼眸中顷刻间浮上一层恐惧,一言不发,已是默认。
程秋来顿感眼前一黑,心理建设了良久才跟他解释:“刚刚走的那个人,我们是……情侣,你知道什么是情侣吗?”
“知道。”
“我们刚刚做的是……情侣之间允许发生的事,至于那些东西,不是刑/具,你刚刚也看到了,他很喜欢,对吧。”
小孩盯着她,讷讷地问:“你们……怎么跟我爸爸妈妈不一样?”
“……”
程秋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方才的荒诞场景,只好低声求他:“……你能不能先从衣柜里出来?”
小孩听话地从衣柜里钻出来了。
程秋来在发现他后没有打他骂他,也没有把他扔出去,依旧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这让他感到一股莫大的安全感。
陡然从昏暗的地方走到明亮的地方,程秋来终于得以仔细打量他,他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整个人瘦小纤细,眼下一颗红痣为原本清秀的五官凭添了几分阴柔。
当真是生的极好看的一个孩子。
程秋来指了指窗户:“你是从那跳进来的吗?”
小孩重新低下头,心虚移开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秋来恍然:“那我就知道你是谁了。”
奚山街位置偏僻,门市也就那么几家,早在十几年前还是一层带院民房,自从主路修起来,一代代居民擅自加盖扩张,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二层带阳台小别墅,美中不足的是由于扩建过度,家家户户间距过近,尤其二楼,程秋来卧室的窗户跟邻居家阳台距离不到一米。
“你妈是舒曼秀?”
小孩摇头:“她不是我妈。”
程秋来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那你爸叫……董……董耀辉?”
小孩再度摇头:“他也不是我爸。”
程秋来皱眉:“那你跟他们夫妻俩是什么关系?”
小孩表情认真:“我是他们的儿子。”
“……”
“他们不是你的父母,你却是他们的儿子?”程秋来觉得有趣,“我搬来这两年了,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在学校住。”小孩为难地别过头,声音有些哽咽:“他们不让我回家住……我也不喜欢回来住,他们老打我。”
“那你怎么回来了?”
“在学校住被打的更惨。”
程秋来隐约猜到他都经历了什么,却也没有表露出更多的同情,虽然是邻居,但该有的边界感还是要有,何况,她都还没开始兴师问罪呢。
可看着眼前小孩这幅可怜模样,狠话愣是一句也讲不出口。
程秋来顿时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了,她揉了揉额头道:“你叫什么名字?”
“言亭。”
“姓言?”
“嗯。”
“言亭。”程秋来重复了遍他的名字,认真打量了他的脸后,皱眉问道:“你是男孩女孩?”
“男孩。”
“几岁了?”
“八岁。”
程秋来听到答案的瞬间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直接浮现那句经典台词:
这他妈是八岁?
看着顶多也就五六岁,说是幼儿园大班的孩子也不为过,可他竟然已经是个小学生了,这令程秋来陷入沉思。
言亭始终浑身紧绷着,只敢用余光窥伺她的一举一动,本来想着在这躲一会儿等董耀辉气消了就回去,没成想他刚藏好,这俩人毫无征兆地就闯进来了。
他等着程秋来结束盘问后大发雷霆,他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孩子,她会带着他去找家长,然后亲眼看着他们俩把他揍的半死。
“……对不起。”见她不语,言亭带着哭腔跟她道歉。
忽然,一双手扶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程秋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声对他说:“回去吧。”
言亭愣愣地看着她。
“下次不要再做这么危险的事。”程秋来回头看了眼阳台窗户,冲他笑了下:“从这掉下去的话,会很疼。”
-
次日天晴,街上商铺陆续开业。
雨后空气清新,不少店主都站在门口伸展四肢活动身体,右边时雨茶庄的白老板太极拳已经打了一半,左边曼秀美容养生会所卷帘门已经升起,隐约有争吵声断断续续传出。
不久后,男人气汹汹地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程秋来依稀记得某次跟隔壁老板娘闲聊时得知,她男人从事的是海上运输,每次一出门,少则十天多则数月,今天这一走,怕又是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了。
喂了喂浴缸里的几尾热带鱼,又打了几个花壳备用,做完一系列繁琐杂事后,程秋来打开冷藏柜,扫了眼琳琅满目的鲜花,依次在花筒中挑选起来,玫瑰,百合,洋桔梗,一大束拿在手里,张扬明媚,沁香怡人。
花束没有包装,就那么被她拿在手里,水珠顺着花杆往下流湿了手她也全不在意,直接去了隔壁养生会所。
一推开磨砂玻璃门,打扮精致的舒曼秀正阴着脸坐在柜台前喝茶,见程秋来进来,立马换了副脸色,勉强笑道:“哟,程老板又来送花了啊!”
程秋来笑着将花递上:“是啊,最近老是下雨,灰霉的花太多,反正也卖不掉,不如送给街坊邻居新鲜两天。”
舒曼秀笑着将花接过,熟练地插进前台空着的花瓶里,调整了花枝位置后又欣赏了会儿自己的作品,心情顿时好了不少,眉头也舒展开来:“我们几户跟你当街坊,真是沾了光了,妹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姐这,姐给你免费做面护。”说完回头打量着程秋来,笑道:“你这皮肤嫩的像水豆腐,也用不着做面护,年轻就是好。”
程秋来送完花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破天荒走到店里展示面护产品的货架上,随手拿起一盒面膜看起上边介绍。
她之前来店里都是送完花就走从不逗留,这次倒是令舒曼秀感到意外,“妹子你想要什么功效的产品?送人还是自用?”
程秋来:“我自己用,要熬夜修护的。”
舒曼秀一边给她找着产品,一边跟她闲聊:“你熬夜呀?是熬夜弄花儿,还是失眠睡不着?”
“失眠。”程秋来接过舒曼秀递来的一盒产品,漫不经心补了句:“昨天晚上,总听见小孩哭,声音离我房间挺近的。”
舒曼秀动作一僵,脸色又阴沉下来。
程秋来转头顺着店里木质楼梯往上瞥了眼,“秀姐,你家楼上,是住着个小孩吧。”
“那个孩子……”舒曼秀深吸一口气,努力对程秋来挤出一抹难看的笑脸:“不用管他,他马上就走了。”
程秋来研究着手里产品,不动声色道:“他是你儿子?”
“他既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董耀辉的儿子。”舒曼秀压低声音道:“那个小野种,亲爹不知所踪,五年前他妈带他改嫁给董耀辉,没多久就病死啦,董耀辉娶我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把他送走,可也只是给他找了个寄宿学校,花钱不说,在学校还不老实,小小年纪就三番五次的惹事,昨晚偷拿钱被他爸发现啦,被打的受不了跑到卧室还敢锁门,要不是我拦着,董耀辉都要把门踹烂啦!”
“我都要气死了,他什么时候能彻底消失才好!”舒曼秀越说越激动,忽然捂着肚子快步走回柜台后坐下,几番深呼吸才平复情绪。
程秋来打量着她微微显形的小腹沉默不语。
舒曼秀端着茶盏笑了笑:“你看出来啦?已经快五个月了。”
程秋来道:“恭喜。”
“吵到妹子了真不好意思。”舒曼秀低头抿了口茶,声音忽然轻松:“不过也吵不了你多久了,过几天一开学,他就走啦,至于往后的假期……”她摸了摸肚子,眼中满是母性的慈爱:“董耀辉总有办法好好‘安置’他。”
终于赶在假期尾巴狗狗祟祟开文了,吾手所植这个故事属四爱养成系,剧情慢热且时间线会拉的很长,主打一个细水长流岁月静好(划重点低开疯走),同题材完结文《别送》《小船长》专栏可见。
下本开《白日烟花》,剧情跟文案都有点癫,到时候被戳改文案是肯定的,但是无论文案之后改成什么样,故事都不会变,伪叔嫂 四爱 全员恶人,然后这本会低调开文低调完结,篇幅不会长,大家感兴趣可以先收藏呀!
感谢新老读者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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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薄雾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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