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又去外面打了一桶热水,在少爷的指挥下将沐膏在手掌中搓匀,然后揉搓如墨般倾泻的长发。
少爷靠在桶壁,闭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揉搓了有一会儿也未见他睁开眼,小九怕他着凉,便自作主张伸手去试水中的温度,手将将触到木桶的边缘便一把被捏住,力道之大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热气。
“做什么!?”少爷的表情很是吓人,小九想到张着血口的罗刹,一下跌坐到鹅卵石上:“我,我,想看看水冷了没有。”
两人都是坐着,但徐袗卿还是比他高了一个头,他居高临下打量他,想要把他剜出一个洞来,好看看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手上的力道没有松半分,小九吓得有点发抖,少爷另一只手从木桶中抬起,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是不是那贱妇派你来的?”
建福?小九摇摇头:“不是,我不认识什么建福,是周大哥介绍我来府里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试图挣脱领口那只手,因为紧张解释得哆哆嗦嗦:“侯府,侯府给的卖身钱最多,周大哥就托人帮我介绍,我妹妹等着钱抓药吃……”
徐袗卿听到这个周字眉头松了一半,问他:“那个周大哥?”
“周敛大哥,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徐袗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放松身体倒回木桶,手靠在桶上,恢复将才懒洋洋又漫不经心的样子:“所以你的救命恩人把你卖了?”
小九点头又摇头:“没有,我,我总要找事情做的,不能一直麻烦周大哥,侯府还是周大哥托了人才找到的……”
徐袗卿又冷笑了一声,许是择临离开太久,他在这冰冷的院子里待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吃饱喝足泡上热水澡了,心情也明朗了些,所以他乐得逗这傻小子:“你难道不知过了身契便一辈子都是奴仆?”
小九这时终于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看少爷:“不是的,等挣够了钱就可以赎身。”
“哦,这也算个方法,”徐袗卿赞同的点了点头,状似无意似的说:“除非你的主人肯放人。”
小九又要说什么,徐袗卿手落进桶眉头拧了一下:“去加热水。”
小九愣了愣,急忙爬起身去提刚才烧好的热水。
又约莫半个时辰,少爷终于洗澡,小九服侍他穿上干净的衣物,这时他问:“房内添上炭了吗?”
小九这时心虚缩回了正在帮少爷挤衣带的手,他还没正经伺候过人,也不知道少爷起居习惯,不知道要去房内提前添炭,但这会儿外面北风吹得呼呼响,添炭实在是很有必要的,还是自己疏忽了。
徐袗卿果然又眉头蹙起了,他不耐烦挥了两把袖子,将小九的手打开了一些:“是要冻死我不成?”
小九垂着眼,话小声了些:“这,这就去添。”
幸好烧热水和做饭的炭剩了很多,灶内也有正烧得通红的,没两下就将一盆碳端进房内,放好后去洗澡房,徐袗卿才推开那扇门踏进自己的卧房,叫小九拿着棉布帮他烘烤头发。
也不知道多少时辰了,总之小九听到了马厩那边有公鸡在叫,少爷早就靠在他肩上沉沉睡去,捻了捻,手中光滑的发丝摸不出一丝水分他才轻轻将少爷的头放到枕头上,又去厨房拿了炭来添好。
做完这些想趁着夜色还黑去床上倒一倒,但看到洗澡房内少爷脱下来的衣物还在,一咬牙又去烧了半锅水,埋头就着火光开始洗,洗完的衣服只敢晾在房里,外面太冷了。
他晾好后看锅里还剩了热水,去包里拿了自己干净的衣服来,就着热水简单洗了个澡,洗完又将衣服洗好,出门见马夫打着哈欠推门在马厩处牵马,撞见他露出诧异的神情:“你,竟然还未睡?”
马夫刚睡醒,神清气爽的,也没了昨日那般凶狠,反而带着点同情看他,小九往少爷房间看了看,想了想还是一头扎进厨房,去准备朝食。
这顿朝食准备得很快,但是少爷房里还没有动静,马夫塞了两个馒头在身上,拖着马车离开了。
小九坐在灶前,一不小心便睡死过去,再次醒来是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朦胧中睁开眼,看到自己的衣角竟然和半烧着的炭和在一起,现下已经烧出一个大洞来,他跳起来赶紧抖落沾着的碳,拿冷水冲了冲那块衣角。
水桶中有太阳的反光,他朝门口望去,今日竟然出了太阳,而此刻日头高高悬挂于空中,他吓得靠在门沿上,头往少爷得房间扭,然后小声靠过去,打开一条缝,接着松了口气,他家少爷还未起。
他自己回到厨房,捏了一个馒头和红薯,坐在灶前应付了一顿,接着赶紧去库房处理昨天搬过来得粮食。
马夫将马牵走后马厩就空了,小九将那四只鸡放到里面,撒了些昨日做饭剩下的萝卜叶子。
又将其他切好的猪肉牛肉搬到外面院子里的雪堆里冷藏起来,其他的土豆萝卜白菜红薯放到地窖保存。
做完这些他又去少爷的房门口看了看,里面还是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少爷这床要懒到什么时候。
他想想还是去厨房先烧好热水,再去洗米做饭,米刚放进锅里,一把冰冷的刀便架到了他脖子上。
“你是睡?为什么会在这?”身后一个男人的身影冷冷响起,小九被吓得愣住,只敢用余光去瞥刀尖,太阳光打在刀尖上,十分晃眼。
“说话!”太阳光又近了两分,手中得勺子在惊吓中掉进了锅里。
“怎么回事?现在才回来。”两人齐齐朝声音得源头望去,是懒床的少爷,他站在洗澡房的那扇小门里。
“少爷,”拿刀的人看了一眼小九:“这人……”
“府里派来的,”徐袗卿说,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澡房内晾衣杆上的衣服,两人在外面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淡淡的说:“无事。”
听说是从府里来的,择临更警惕几分,只是少爷说没事,他还是将刀从那小子身上取下来。
“跟我来,”徐袗卿说,择临便将刀收回刀鞘,他没有进洗澡房的那个门,而是出去从外面的门进的。
等人走后,小九大口大口的呼着气,又用襜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见少爷也起床了,他麻溜把饭做好,今日时间来得及,他就多做了一个菜。
做完就坐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等,好一会儿旁边的门总算推开,择临先从里面出来,他看了自己一眼后去门外将马牵进来,接着是徐袗卿站在门口,也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吩咐:“打热水进来。”
小九急忙站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热水舀进盆里,拿了干净的洗脸布和漱口的器皿进去。
洗漱干净后,少爷指着柜子又发号施令:“去找两件厚衣服。”
小九这才注意到昨天也好,今天也罢,少爷身上的衣料似乎都有些单薄了,自己身上都穿着袄子,少爷的外衣却还是单衣。
他按照徐袗卿指的方向去打开柜子,将柜子翻了个底也没见着一件厚衣服,少爷开始催促,小九又翻了两遍,还是没有。
徐袗卿啧了一声,嫌弃他没用还得自己动手,他叫小九撑着柜门,自己伸出一手进去挑挑拣拣,竟然真的除了一堆旧衣服一件袄子大氅都没有。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突然生起气来,将原本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扔到地上,直到箱子见底,他又吩咐小九打开另一个柜子,翻找过后情绪更加激动:“我,我要杀了他们!”
他将一堆衣服全部扔到地上:“竟敢作践我!”
重阳过后他从府里搬过来,院子周围都是眼线,为了保命就带了择临一人,行李是由乳母备齐的,他对乳母自是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这也是在没打开这两箱子之前。
现下看着里面几件单薄的衣裳,他觉得自己还是仁慈了几分。
小九完全被他吓住,他的长发也没有扎起来,还带着淡淡的柏叶香,滑落下来的发丝遮住一半的脸,只露出一个挺拔的鼻尖。
他有些不懂,不过是少了两件袄子,何至于就要杀人呢?
这场暴雪来得突然,今早既然出了太阳,温度不会太低,这会儿打发他回府里去取,晚上天黑也能赶得回来。
他摸索着将那些散落的衣料捡起来,还好床边铺了一层厚厚的毯子,衣服没有弄脏,刷了漆的木地板也还算干净。
“小的,小的这就回府去取,”小九将那一堆衣服小心放进柜子,一边注意他的脸色:“少爷要不,要不先去吃饭……”
徐袗卿瞪了他一眼,还在继续生气,小九站在那里不敢乱动,过了一会儿择临在门口敲门,徐袗卿才从气头上下来,对小九说:“摆好饭,厅内添两盆炭。”
小九如蒙大赦,急忙下去照做。
择临和他一起在厨房的饭桌用饭,中途一直打量他,他吞了口饭小心翼翼的问:“大哥,少爷的冬衣还在府中,我看大哥有马,能不能随我一同去府中给少爷取一些衣物呢?”
择临冷哼了一声,两口塞下饭起身就走了,小九跟着他出去,看他将马牵出来,一句等我还没说完,他就跨马消失了。
他只当择临取府中为少爷取衣物去了,感慨这人虽然凶了点,但心肠还是软的。
洗完碗,少爷让他往书房送了两盆炭,烧了一壶热茶,中间便再也不曾叫人。
下午他闲来无事,将院子打扫干净,又从厨房旁的那颗大柿子树上摘了半框柿子下来,柿子已经变软,还有好些被飞禽啄出洞来。
他蹲在地上挑拣了几个好的,这个时节山上也没有果子,也不知道少爷愿不愿意吃熟得软烂的柿子。
这时门哐的一声被打开,少爷两手缩在袖子里冷冷吩咐他:“添炭。”
他又麻溜端着一筐柿子去厨房,将烧好的碳端进去。
少爷的书房不知道熏着什么,有一股淡淡的香,小九进去急忙关好门,将毯添好出去做饭,早上做了牛肉,下午他从雪地里掏出一块五花肉,又去库房拿了些咸菜准备做个烧白。
去厨房翻了翻看见有醋,又做了一个醋溜土豆丝,蒸了几个红薯,炒了个萝卜片。
上菜的时候他想了想,才软烂的柿子剥了皮,放在一个精致的小碗中,再放上一个小汤匙,一同放在木案上端进去。
暮色已经渐暗了,少爷嫌天冷,饭菜一同送到了书房中去,他将饭菜摆好,往外头看了看,徐袗卿看着碗里一个剥了皮的柿子抬眼起来看他,他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窗外,然后用小心翼翼的语气开口:“早上那位大哥去府里给少爷去衣物,算算现在也应该回来了吧。”
“他不回来,”徐袗卿冷冷的说。
小九一叠醋溜土豆丝端在手上,瞪着一对眼睛不可思议,他在想少爷明天后天可怎么办呢?这天马上就要进三九了,只会越来越冷的。
被一对大眼睛瞪着,徐袗卿烦躁啧了一声:“他去拿比衣物更重要的东西了。”
小九这才眨巴了两下眼睛,但是他还是想,少爷这个冬天要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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