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4.14

碎决/文

堡状云把夕阳吞卷，折射着朱柿、淡茧色的光芒，与那层凌霄落照纠缠不休，像是夏日里的曙光。

学考后一天，原来的高一微信群响了很多下，没有要停下的预示。

以前，班级群只有班主任转发的学校领导下达的通知，学生们都不回复，这样可以确保新的消息不会被覆盖，每位同学都可以收到。

夏欲眠打开手机查看聊天界面，原来的班主任已经把分班后的学生名单公布了出来，连带着摸底考全段的分数和新班级群的二维码。

学考前，学校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也可以叫分班考。现下看来，老师已经批完试卷，并且按照学生的选科分好了新班级。

班群里有很多同学都在发不舍旧班的信息，原班主任也表示不会把这个班群解散。

夏欲眠也发了一些信息，而后点开照片，一个班一个班地寻找自己的名字。

就在他看到第三个班级的名单时，手机上方跳出两条微信提示消息，并且是同一个人发来的。

【温淇然：我们两个还是同班诶！】

后面附带着一张十二班的学生名单。

夏欲眠回复了两个字：【好巧。】接着点开了后面的照片。

他粗略地看了几眼新班级同学的名字，有几位是原先班级的同学。正要退出照片时，忽然间他停顿了一下，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一点距离又移开，视线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上面。

夏欲眠再一次在新班级名单上看到这个名字。

不同于刚才的一眼而过，这次是所有目光真真切切地交给这三个字。

他对这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可能是因为这个名字在每次考试过后都会出现在光荣榜上，或许单纯是因为好听，才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十六号，沈庭宵。

初中的时候，他不爱去看光荣榜，也不在意上面的排名情况。高中后，温淇然总爱拉着他去看光荣榜。

停留的时间够夏欲眠看完榜上的所有人的名字。

可是有一个点很奇怪，其他人的名字看完之后总像是被雾霾蒙上了一般，转眼就忘。

可是“沈庭宵”这三个字似乎和他存在着别样的联系——

有时，他一看光荣榜便会莫名其妙地直接锁定到沈庭宵的名字，跟装了精准定位似的，显眼得让他一眼就看见。

夏欲眠想，冥冥之中，大概就是往常每一眼的日积月累，才将他们之间的缘分越积越厚，所以这个人成为了他的新同桌。

新同桌有些安静，这是夏欲眠对沈庭宵的初影响。不过他转念一想，好像人与人之间第一次发展关系的影响好像都是对方很安静。

歪七八扭永远对不齐的课桌，擦不干净的黑板上显出白渍，让人看了打心底不舒服。空调运作的声音被下课间的吵闹声轻而易举地盖过。

这是学考过后的第四天，同学们在新的班级里面已经愈渐熟络了起来。

在夏欲眠的视角中，沈庭宵看起来和人疏离但却又不是隔得很远。为了让彼此熟络起来，他会向沈庭宵请教一些问题，而后者也会很耐心地回答。

夏欲眠总觉得自己很久之前就见过沈庭宵，不止在高中的光荣榜上。

但那些不曾回想过的记忆如凌乱的毛线团，捋不直，胡乱地团在那里。夏欲眠索性就不再去细想，反正以后总有一天会想起来。

温淇然是夏欲眠的高一同桌，只不过分班后成为了前后桌。他们曾经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传本子聊天，但也是找准时机，不耽误学习的情况下才会这么做。

平常周末放假，夏欲眠和温淇然也会结伴在教室里面自习写作业。

温淇然背靠冰冷的白瓷砖，转过头问夏欲眠：“诶，今天路过天荷，好像又搞新联名了，应该是有新的新纸杯套，你要点吗？”

“点，到时候多少钱我回家再转给你。”夏欲眠点点头。

温淇然比了个“OK”的手势：“行嘞。”

芙清高中并不禁止学生携带咖啡店的咖啡进入校园。高一那会，夏欲眠是住校生，而温淇然是通校生，并且有一辆电瓶车。两人当同桌后熟悉了之后，夏欲眠的咖啡基本都是温淇然帮忙带的。

虽然现在正值暑假上学期间，夏欲眠申请当走读生，但是他是坐公交车上下学，中途下车拿一杯咖啡并不方便，索性也让温淇然帮忙带。

夏欲眠有一个癖好，就是爱收集各种各样的杯套，而且为了那些杯套能更好地收集，他专门买了一本收藏册保存。

沈庭宵就坐在旁边，他们交流的声音是正常音量，所以他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喝过天荷咖啡，基本喝的是冲泡款速溶咖啡。

但据沈庭宵的观察，夏欲眠好似喝那些咖啡不起什么效果，每每喝完后，他总感觉夏欲眠越来越困。

他感觉他的新同桌每天都睡不醒，又觉得“夏欲眠”这个名字取得好，跟本人很搭配。

后来沈庭宵在某天刷短视频的时候，阴差阳错地看见某个视频说中国人一生都在进行脱敏，比如某些人对咖啡过敏，后续就是越来越犯困，除此以外并不会有其他很严重的后果。

他也曾去搜过夏欲眠经常点的那款咖啡，叫做茉莉雨拿铁。

在某次下晚修时，他故意在回家中途从公交车上下车，走进天荷咖啡店，他按照回忆中标签上的内容，点了一杯一模一样的茉莉雨拿铁。

夏欲眠的咖啡总爱放在自己桌子的右上角，有时标签会朝向沈庭宵，瞧得多了，也就记住上面的内容——

大杯，冰，不另外加糖。

不过，咖啡店的大杯矮胖矮胖的，不像奶茶店里面大杯的标准。

沈庭宵在公交车站边等边喝拿铁，茉莉清香似乎萦绕在他的身边一般。

城市的灯光花花绿绿，车鸣声此起彼伏。他觉得茉莉雨拿铁很好喝，感觉整个人又重回了某一年的春天。

那一天，和往常正值雨季的春天没有区别，都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小路两旁种满茉莉树，茉莉花的清香溢满小路。

沈庭宵于那时收到一个人的留言纸条。

回家之后，沈庭宵跟沈听岚坐在自家店里，嚼着冰块，看着国产动画片。

冰块的凹面有些许咖啡残液，沈听岚嚼着冰块，被苦得抖了抖肩膀：“你们大人的口味真是令人不解。”

“不喜欢就别吃。”沈庭宵作势拿走咖啡杯。

沈听岚急了，忙说：“哎哎哎，我要吃。”

沈庭宵对咖啡并不过敏。

这样做的下场就是，他凌晨三点左右才睡着。

第二天顶着个黑眼圈，跟夏欲眠一样，一下课就趴在桌上睡觉，睡得不省人事。

温淇然小声跟同桌吐槽原来困也能传染。

梁谦逸随着温淇然的视线往后看，轻笑两声，表示认同。

—

当天下午第一节课下课的课间，沈庭宵带着水杯去水房接水泡速溶咖啡。水房的饮用水只有温水和热水，他接了大半杯温水和一些热水，在那里把咖啡冲泡好。

等回到教室后，他看见夏欲眠已经喝完茉莉雨拿铁。

咖啡店里面的冰块总是加的很多，导致夏欲眠每次喝完咖啡以后，杯中还有大半杯的冰块。而且在空调房里，那些冰块更慢融化。

“你的咖啡要放点冰块吗？”夏欲眠看向他，“我觉得咖啡冰冷冷的，很适合在夏天喝。”

沈庭宵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温淇然本是在和夏欲眠聊天，看见后者打开盖子，出声提醒道：“你挑几块没有什么咖啡残留地冰块过去吧。”

夏欲眠明明是想着直接倒，听了温淇然的建议后点点头。

他平常也爱用吸管挑冰块吃，所以挑冰时得心应手，一大堆冰块碰撞发出晃晃作响的声音。

沈庭宵默默地看着夏欲眠的动作。

夏欲眠做事一向很认真，过了一会也只挑了几块冰进去。

这时，沈庭宵开口说：“其实有咖啡残留也没有关系。”

夏欲眠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抬眼看他。

“……因为快上课了。”沈庭宵解释道。

尽管冰块凹陷处带着茉莉雨拿铁，尽管与自己的速溶咖啡相溶，沈庭宵也觉得没有关系，上课只是借口。

夏欲眠看了眼沈庭宵桌面上摆着的小型白色电子表，是快要上课了。随后他又采取了自己原来的措施，倒了一堆冰块进去。

冰触及有温度的水，一瞬间融化。

—

每逢学考过后，都是暑假，芙清高中会多上半个月的课才放假期。这时只剩下刚升了级的高二和高三生，没有学生会，校方也没有平常管得严，住校生也可以通校，并且所有同学都能选择上不上晚修。

沈庭宵发现，他的新同桌没有上过一次晚修课。

等到他口渴想要喝水时，发现杯里的咖啡残渣忘记清洗。离晚修上课还有一些时间，沈庭宵便拿着水杯往水房走去。

自来水流入水杯的那一刻，淡棕色的液体呈现出来。沈庭宵除去那一次的意外，基本上只会在学校喝咖啡，往常从来没有喝过放过冰块的速溶咖啡，头一次喝还挺新奇。

他脑海里面浮现出夏欲眠说冰冰的咖啡适合夏天的画面——外面倾泻的阳光，课间的喧闹声，笑容满面的同桌。

夏天的阳光总是刺眼。

沈庭宵这个时候，在内心里赞成了夏欲眠的说法，果真很合适。

等他走出水房，看向如墨倾洒的夜空，一轮明月高悬，忽而有一只绿色的蝴蝶出现在眼前。

以前沈庭宵很少见过绿色蝴蝶，他正想伸出手去接，但这只蝴蝶在下一个瞬间被走廊上突如其来的嘈杂声吓得扑闪着翅膀飞走。

他想，有些可惜。

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喝到带着茉莉雨拿铁残渣的冰块与速溶咖啡相混合的咖啡。

一想起温水中融化的冰，连带着他的心绪——

沈庭宵不得不承认，他有点想念夏欲眠了。

—

郭融芸和朋友合作开了一间画室，画室里有一间休息室，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童话书。

这些童话书是给来学画画的小朋友们看的，夏欲眠做完作业后觉得无聊，便随手从书柜上抽了一本童话书来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画室大厅来了一些接孩子的家长。

油画课分为上、下两节，期间有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等待下半节油画课快上完时，夏欲眠在讲台上帮郭融芸收今天的油画作业，还有一些脑袋低低的小孩拿着油画棒在纸上略显笨拙地作画。

随着时间流逝，其他小朋友陆陆续续地交完作业回家，走廊外面闹腾的声音好似烟火般转瞬即逝，教室里的学生只剩下一个小女孩。

夏欲眠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已经下课十多分钟了。

他走下讲台，走到小女孩身边。

白纸上被小孩的想象力填满，夏欲眠好似透过这些图案，看到了小时候的无忧无虑，脑子充满极强想象力的时候。

“需要我帮你点什么吗？”

“大哥哥你帮我画一只蝴蝶吧！”小女孩听后很开心，拿了根绿色的画笔给夏欲眠，眼睛弯的像一轮新月。

绿色的蝴蝶。

夏欲眠想，他好似在现实生活中没见过绿色的蝴蝶。或许有过，但是没有什么印象了。

他将绿色的蝴蝶画在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朵上，接着用拇指将颜色晕染开来。

“哇！大哥哥，你画的蝴蝶好像活的诶，好漂亮呀！”小女孩笑着说，“可以教我画吗？”

夏欲眠被孩童的笑容感染，笑着说：“今天晚上太晚了，你的家长可能在外面等急了，下次在教你画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

夏欲眠梗住，平常跟很多人都是口头上说着“下一次”，而这个“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赴约却全凭心意。

“你下一次上课在什么时候？下一次上课的课间十五分钟教你画。”

小女孩低头思考了一会：“好像是在后天晚上。”

说着，她伸出右手小拇指，在夏欲眠面前晃了晃，“一言为定，大哥哥。”

夏欲眠不知道小拇指拉勾是怎么做到全国统一的，只知道小时候莫名其妙地就了解到，后来又莫名其妙地用这个手势跟很多人做了约定。

但是，他并不能完完全全地记得约定有没有达成——

对于很多人来说，少时地记忆于长大后的人来说，是隔着一层看似薄薄的雾，剥不干净，看不清楚。

夏欲眠用着自己的小拇指去跟小女孩做约定：“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