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毫无二致

“怎么了,什么声音?”

“地上怎么有花,是谁掉的?”

突然的动静引来前后几个人的注目,戴从文回头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姜宗元,又低头扫了眼掉在地上的白菊。

“没什么事,大概是我刚才不小心撞到他了。”

戴从文朝周围解释一句,弯腰捡起地上的白菊,递给姜宗元,低声询问,“小姜,你没事吧?”

姜宗元终于回神,接过菊花,呐呐点头回了句,“没事,谢谢戴院长。”

他说话时目光依然呆滞着,显然魂不守舍,戴从文静静盯着他看了几秒,又看了一眼四周,到底没说什么。

戴从文转过身去之后,过了几瞬,姜宗元忽然抬头,偷偷看向灵堂左前方,他很确定自己刚才弄出动静时,那个女人也看了过来,但犹如街上行人听到动静时无意间瞥去的一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此时,她正垂首跪在灵前烧纸,仿佛刚才看见的是个陌生人似的。

姜宗元默默盯着她看了会儿,在她再次抬头跟吊唁的宾客回礼前,迅速低下头去。

很快,便轮到戴从文和姜宗元上前吊唁。他们依次上前献花、敬香、随礼,最后走到乌太太面前,寒暄安慰。

姜宗元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近距离观察这位乌太太。

她肌肤雪白,鬓发乌黑,即使被黑色面纱遮了大半张脸,却依旧跟姜宗元记忆中的那个人长的一模一样。

“乌兄已逝,嫂子...万望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女人在戴从文沉重的安慰声中抬头,这一眼,却是清澈明亮,像一束白光,直射到人的心底。

这跟那个人完全不一样了,那个人成日里迷糊疯癫,目光浑浊,怎么会有这样清明深邃的眼神。

姜宗元心中莫名一颤,快速低下头去不敢再看,附和着应声,“请节哀。”

女人如同招待之前的宾客一般,一般无二地鞠躬还礼。

“谢谢二位。”

姜宗元竖耳静听,却听那尽在咫尺的女声温婉轻柔,又夹杂着数日辛劳待客的低沉嘶哑,像那袅袅燃起的檀香烟雾一般,飘在自己耳边来回荡漾。

姜宗元心中泛起了巨大涟漪,一方面觉得这声音就是记忆中女人的声音,一方面又觉得有哪里不像。

但是他没有继续深究交谈的机会,只能在戴从文的目光示意下,跟着他出门离开。

出去时戴从文依旧走在前面,乌公馆所在的长春里街道两旁停满了乌振宏亲友的汽车,戴从文带着姜宗元绕过两条街,才走到自己的汽车旁。

“戴院长。”

揣着心事走了一路的姜宗元,忽然开口叫住前面的戴从文。

戴从文应了一声,转身,目光询问地望向姜宗元。

“乌太太......”姜宗元开口,在触及戴从文疑惑的目光时又迅速改了话锋,“戴院长跟乌先生乌太太很熟吗?我刚才听您称呼乌太太为嫂子,莫不是之前就曾见过面,有过交往?”

姜宗元虽然知道戴从文和乌振宏是好友,但是不知道二人关系究竟有多深,两家人是否见过面。如果,如果...那个女人真的是假的,为何戴从文见了她,会一点儿不生疑?

姜宗元含笑望着戴从文,戴从文虽然觉得他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点头回答。

“当然,我和老乌认识十几年了,老乌当时结婚,我还参加过他的婚礼,当然见过他的太太。”

姜宗元的心往下一坠,果然,戴从文是见过乌太太的,来乌公馆吊唁的乌家亲友大多恐怕也都是见过乌太太的,但既然他们都不觉得奇怪,说明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乌太太。

可是,一个月前死亡,自己亲手埋掉的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行了。”

姜宗元的肩膀陡然一重,抬头才发现一直走在前面的戴从文去而复返,不知何时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

“我知道老乌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人死不能复生,老乌的死是个意外,你这几天估计也是辛苦了。这样吧,我给你放几天假,你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姜宗元想要抬头反驳,但从戴从文漆黑的眼眸中看见乱糟糟的自己,拒绝的话哽在喉头顿住了。

可不是么,那么多人见到乌太太都不觉得有问题,只有自己生疑,可不就是脑子糊涂,胡思乱想了么!

他勾唇勉强一笑,“好。”

戴从文开车将他送回租住的弄堂口就走了。

姜宗元拖着沉重的身体,走进逼仄的弄堂,爬上三楼,走到过道尽头,掏出钥匙打开才赁不久的屋子。进去后把门随手一关,走到床前往前一趴,把整个自己埋进去。

姜宗元的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时而梦见自己还在老家,洁白的屋子里,穿着睡衣的女人披头散发,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时而梦见一身黑衣的女人跪在灵前,垂首烧纸。

突然,披头散发的女人听见脚步扭头,烧纸的黑衣女人闻声抬首,虚无的黑暗中漂浮起了两张脸。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打扮,不同气质,不同表情的两张脸快速翻转,覆盖,挤压,变形,最后五官交叠,重合成了一张脸。

当那张罩着黑色面纱的脸,出现在穿着象牙白香云纱睡衣的女人头上,缓缓掀眸望向自己时,姜宗元一惊,猛的从梦里清醒过来。

他估计睡了有一会儿了,夕阳西沉,乌金色的落日透过玻璃窗照进屋子,正好投射到弹坐而起的姜宗元双眼上。

他被突然的阳光刺激的眼睛一眯,抬手遮住,昏昏沉沉的脑子却比身体要迟一步,仍旧陷在那个黑沉惊恐的噩梦中,尚未完全回归现实。

他维持着一手撑床,一手捂眼的姿势,在铜柱小床上静静坐了好一会儿。

忽然,他想到什么,从床上一跃而起,踢飞了床边的拖鞋也顾不得,打开门一口气跑下楼,直到弄口的一个烟纸店才停下来。

“阿公,借用一下电话。”

戴着老花镜看报的老头拨下眼镜看他一眼,点头,姜宗元抓起听筒拨了熟记于心的号码,须臾,那端接起,传来一道熟悉的“喂,谁啊?”

“喂,是我宗元,阿嫂,麻烦你能帮我叫下我阿婆么,我找她有点事。”

姜宗元的老家没有电话,他是打给乡里的裁缝店,拜托对方去喊人。

裁缝店里的阿嫂答应了,放下电话去喊人,姜宗元知道自己家和裁缝店有一段距离,阿婆脚步慢,更要走上好一段时间,可是一想到自己待会儿要说的话,姜宗元心里还是乱成一团,手指下意识地绞着电话线。

好一会儿,那边终于传来动静,他的阿婆来了。

姜宗元先跟阿婆寒暄两句,询问了一下她最近的身体情况,然后忽然转了话题。

“阿婆,你还记得我房间橱柜里的相册吗?”

“对,就是东边红木柜子上的第二层上搁的那个。”

“是的,我要,紧急需要,你想办法给我寄过来吧。”

姜宗元的老家地处偏僻,邮寄并不方便,正好乡里有人要去沪江办事,阿婆便将相册托给了老乡捎来。

在姜宗元打电话给阿婆让她把相册寄来的第五天,姜宗元辗转从老乡的手里拿到了用花布包裹严实的相册。

来不及赶回家了,姜宗元抱着相册就近走进了一家小馆子,在靠窗的桌边坐下,心里突突直跳。

屏住呼吸,他缓缓掀开花布,打开相册,又一页一页快速翻过去。忽然,他眼睛一缩,目光死死钉住插在相册夹层中的一张相片。

相片中,一个穿着红白格子法式衬衫的姑娘正对着镜头浅笑。

纵使更加年轻,更加活泼,但那五官眉眼,分明跟前几日葬礼上的那位乌太太,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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