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东野小姐，这里就是最后一件了，您检查一下。”

搬运工大哥的声音把我从思绪中唤醒，我推了下眼镜仔细清点客厅里的物件，确定没有缺漏后在运送单上签字，客气地把工人们送出门。

转过身，面对大大小小数十个纸箱，我有些苦恼地揉了揉剪短的头发，成功获得一朵炸开的蘑菇云。

好，一鼓作气！

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撸起袖子从大件开始摆放。

从递交辞呈那天起算，已经过了快三个星期。

这段时间里我忙着交接工作，走辞职程序，还要迅速找新的住址，以防被母亲他们找上门。直到现在，当我站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里，能够开启新的人生这件事才有了实感。

所以即便我现在因为连轴转累得要命，但精神却好得不得了，一边收拾东西还能一边哼最近的流行曲。

夕阳的光辉造访阳台的时候，我终于把大部分物件摆好，难受地捶了捶感觉要断掉的背，我按着扶手瘫在沙发上，放松地往后靠，舒坦地长呼一口气。

空的纸箱按大小叠起来靠在墙边，还没收拾的放在另一边，墙上的钟表走到六点；时钟下面的一大块墙面，一般是用来安置电视的，可我没有这个打算，反而挂上了一块大号记事板，上面贴着的全是我已经打通且觉得还不错的游戏海报。

坐在沙发上，正对面就是这块花花绿绿的记事板，我盯着它看了半晌，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做出敲击的动作。

在互相叠盖的海报下，记事板左下角一块很小的位置，藏着一张被撕碎、又被我用透明胶布粘起来海报——它属于我做的第一也是唯一的游戏。

我负责了它的源代码和后续所有运行补丁，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将它层层包装，用看一个新生孩子的期待目光将它上市，小有成绩后迫不及待地把消息带回家。

——然后，在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我捧着被撕碎的海报，低下头时血液从额头滑过脸颊滴在木质地板上，连同我见不得光的梦想一起被扔进垃圾桶。

“……”

我按着扶手起身，走到记事板前，把这张被藏起来的海报找出来贴在正中间，嘴角不自觉弯起细微的弧度：连夜翻垃圾桶把海报拼起来的时候就该料到这一天，东野橼，你从未真正放下。

10.

对了，我是不是没说过其实我还挺有钱的。

之前工作的黑心公司是日本排名前五百的企业，大学还没毕业我就收到了面试通过的offer，在技术部一干就是两年，献祭了健康换来了还算丰厚的工资，但之前能留给自己的很少，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可现在不同，我下定决心要摆脱那个地狱，手上目前攥着两个月的工资和公司的补偿金，还有最近一段时间接私活攒下来的钱。

现在这个房子就是我用手头上的钱租的，要求交通便利、环境安静、设施齐全以及位置隐蔽，在东京这样的房子可不多，但因为钱到位了，中介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帮我找到了。

不是没想过直接买，但一方面我的积蓄还没多到能全款拿下满意的房子，另一方面则是担心母亲那边还是会找过来，以后说不定还得换住址，综合考虑后还是选择继续租房。

以我现在的积蓄省吃俭用的话勉强能撑两个月，但之后如果没有稳定的收入，我大概率就要流浪在东京街头了。

拿出新手机打开line，我点开列表里很久没有联系的那个人，忐忑地在聊天框里输入斟酌了好几天的文字：【迹部学长，冒昧打扰了，我是东京大学xx级计算机系的东野橼，请问您现在还想做游戏吗？】

本以为要等很久，可那边没多会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我紧张地盯着手机，心里提前给自己打补丁：当年闹得挺难看的，学长不同意很正常，没事的东野橼，你只是问问。

手机震动一声。

【迹部学长：抱歉，东野学妹，我已经出国工作一段时间了。】

——果然。

心脏停跳了一下，但因为做过心理建设了所以还行，我正想回复，学长那边就又发来消息：

【学妹是决定继续从事游戏相关的工作吗？说实话，看到这条消息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介绍一个朋友给你，他是个很有干劲和想法的人，新组建的工作室正缺人手。】

“！”太好了！

我和迹部学长顺势聊了起来，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尴尬，学长还是和大学时一样善解人意。

恍惚中时间好像短暂地回到了当年那个只有四个人的活动室，策划和美工吵架，学长头痛地劝架，我低头狂敲键盘，又被他们的拌嘴逗得哈哈大笑。

【迹部学长：也许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对东野学妹说一声恭喜，这几年不太容易吧？】

我看着这句话有点想哭，但更多的是解脱，笑着打字：【没什么，都过去了，谢谢迹部学长。】

停顿了一下，我又发：【以及，当年真的很抱歉。】

我和学长都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为了什么，他这次回复得慢了一点：【学妹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抱歉了吗？就像你说的，都过去了，快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吧。】

属于自己的人生......

【我会努力的。】

11.

晚饭煮了半袋速冻饺子，一边刷视频一边吃完，洗好碗就回到笔记本前写代码。

虽然有学长的推荐，但我还是想自己敲一段代码作为进入游戏工作室的敲门砖。

一进入状态就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窗户传来一声轻响才把我惊醒，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响声有点奇怪，不像风吹，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可......这是十六楼啊。

我现在是在书房，窗户早早上了锁还拉上了窗帘，虽然这个小区安保还不错，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没有查看窗外。

即便这个声响大概率是错觉，但我还是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没有马上关灯，我拿上每个房间都备有的电击棍，带着它一起去浴室洗漱，换好衣服后又谨慎地把家里检查了一圈，确认没问题才关灯走进卧室。

经过房东的同意，我给卧室的门加上了另外两把锁，其中一把是门从外面打开就会发出警报声的安全锁，就连窗户也被我锁死了。

锁好门窗后我把大灯关掉，只留下一盏床头灯，躺下后又伸手摸了摸枕头底下压着的刀柄，最后才有些心累地闭上眼准备睡觉。

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想是不是该交个男朋友了，并不是想谈恋爱，只是觉得有个男性同居会比独身一人要安全。

但转念一想，万一交的男朋友是那种伪装的很好，结果一回家就要强迫我发生亲密关系甚至打人的类型，我又觉得还是单身万岁。

好吧，我承认自己在人际交往这一块有些问题，既缺乏安全感又时常敏感过头，一被靠近下意识就想拉开距离，甚至还有一点被害妄想症......总之，毛病多多，这也是我从小到大没什么亲密朋友的原因之一。

快要睡着之前的思维是混沌又发散的，我忽然想起那天之后再也没见过面的白发少年。

虽然是个未成年，但确实也是个男孩子，没想到我离异性最近的一次不是因为谈恋爱，而是因为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面，超能力什么的。

当然，这同时也和五条悟读不懂空气有关，我的拒绝他视而不见，也不怕我的冷脸，是我遇见过最难招架的人。

但话又说回来，我之所以能下定决心改变和他也有些关系。

那天晚上我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要被灭口了，甚至还故意把自己灌醉方便他取走我的小命，可第二天我却照常睁开了眼，那一刻说是重获新生也不为过。

“死过”一次的心情，大概就是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怕了。

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人总是要死的，也许就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个呼吸，那我凭什么不大胆改变，早点享受生命的旅途呢？

从这个角度来说，遇见五条悟也不全是坏事。

不过嘛，再怎么分析都无所谓了，我和他这辈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再也不见。

——此刻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打心底觉得不会再见的人会以那么特殊的方式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还黏皮糖似的赖上就不走了。

【II】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一个只有三对桌椅的教室里。

五条悟撑着下巴侧头看着窗外发呆，只留给两位同窗一个完美的后脑勺。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悟这个情况，”狐狸眼的少年摩挲着下巴，奇怪道，“多久了？”

家人硝子打了个哈欠，她昨晚又熬夜了，“快一星期，怎么，你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油杰神色间带上一抹深思，缓缓摇头，“不知道，好像突然就这样了。”

黑发少年还记得那个下午，五条悟回到高专的时候就不对劲，神情恍恍惚惚的，自己和他打招呼也没多大反应。

并且这个情况还愈演愈烈，白发好友从一开始的能够正常聊天，到渐渐沉默居多，最后演变为如今的长时间发呆。

这下家入是真的好奇了，她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男生之间的小秘密，可夏油竟然也不知道，有点意思。

拆了根烟塞嘴里咬着玩，家入给出一个猜想，“因为没买到想吃的甜品？”

话刚说出口就被她自己否决了，“应该不是，没买到的话五条应该会大喊大叫第二天又跑去买，不至于消沉这么久。”

“确实，”夏油杰表示赞同，接着提出第二个观点，“难道五条家那边又来烦他了？让他快点回去继任家主承担责任什么的。”

家入硝子把香烟咬来咬去，“有可能，但你不觉得他更可能直接杀回去，把五条宅搅得鸡犬不宁，最后放狠话谁再来骚扰他他就杀了谁吗？”

不可否认，这确实更像五条悟能做出来的事。

或者说，比起魂不守舍cos忧郁美少年，五条悟做什么都来得合理。

两人又接连抛出了几个猜想，从蛀牙猜到日本沉岛，最后连外星人攻打地球都说出来了，五条悟还是保持沉默，这下夏油杰和家入硝子是真的紧张了。

说是交头接耳，但两人根本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就是故意激五条说话，可话都说到这份上白发少年还是保持沉默......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家入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不是吧，难道玛雅预言的世界末日是真的？（刺激.jpg）】

夏油杰也低头码字：【那也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而且要真是世界末日，感觉悟更可能在房间里打游戏打得昏天黑地（双手合十.jpg）】

【也是，】香烟在唇外一上一下地晃，家入挑起一边眉梢，【那他到底怎么了？怎么跟那些被女朋友打了一巴掌又被甩的男人一样。】

“...噗！” 夏油杰没忍住笑出声。

他想起自己在街上见过几次的分手戏码，发现五条这股失魂落魄的劲和那些被甩的人还真有点异曲同工，遂在聊天框里狂笑:【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家入硝子低下头肩头耸动，显然也被自己的说法逗笑了，手指颤抖着打字：【五条悟谈恋爱？救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油：【完全想不出悟谈恋爱会是什么样，对方真的不是被那张脸迷惑了吗？】

家入：【笑死，谁会想不开和五条悟谈恋爱啊，就算谈了也会很快提分手吧】

——“为什么？”

“...啊？”家入抬起头，看着突然转过头和她说话的五条，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为什么？”

五条悟这时表现得像不得其法的困兽，不太会隐藏情绪的少年即便戴着遮挡眼睛的墨镜，还是能让人捕捉到他身上蠢蠢欲动的烦躁。

他抿紧了唇，又问：“为什么和老子谈恋爱是想不开，又为什么会提分手？”

家入硝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边打字一边把内容说出来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五条悟为什么会这么问啊？！

夏油杰的眼睛第一次睁这么大，他面色悚然脱口而出：“不是，你真谈了？？”

你小子踏马的背着兄弟脱单？！

而一旁的家入嘴巴张得老大，香烟掉到地上都不知道，被这个可能性震撼得失去了色彩。

五条悟撇嘴，“没谈。”

“...吓我一跳，”夏油杰松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熟悉的笑容，“我就说悟你、”

“她讨厌老子。”白发少年接着说，语气竟带上了一丝委屈。

夏油杰嘴角的弧度僵在半路，缓缓地、释然地似了。

还没缓过劲的家入硝子倒抽一口凉气，一瞬间不知道是先嘲笑五条悟现在像个怨妇，还是先震惊这个在她心里只有三岁的同窗竟然也会春心萌动，一时间憋得脸上的泪痣都扭曲了。

*

夜蛾正道走进教室时看见的就是这幅诡异的场景：

他最稳重的学生夏油杰脸上挂着僵硬的笑，眼神呆滞得像看到了世界的尽头。

一旁家入硝子的表情则扭曲得和便秘一样，停在一个很微妙的状态，欲言又止止欲又言。

夜蛾下意识以为是五条悟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可定睛一看——好家伙，忧郁美男五条悟。

这个世界终于疯了，夜蛾想。

其实五条某种程度也算“对东野特攻”来着，他要不是这个性格这辈子在东野那边估计也就是“勉强算朋友的人”哈哈哈

但他现在还不清楚该怎么做，等掌握了方法就要正向猛冲了hhh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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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