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从记忆深处漫上来。

很轻，很远，一波一波将她的意识拖进另一个世界。

知绘再次睁开眼时，檀木混着不知名香料的味道钻进鼻腔。指尖传来旧木头的触感，光滑，冰凉，被精心打理过。

这是梦。

她又睡着了，医生说，这叫「猝睡症」，又称「发作性睡病」，患者会随时随陷入睡眠。现在，她没办法醒来，只能祈祷现实里那个中二病不要对她做出格的事。

一扇拉开的障子门出现在眼前。

阳光泼洒进去，在榻榻米上铺开一席碎金。有个孩子跪坐在光影交界处，背对着她，白发在夕阳下晕开一圈柔光。

这颜色纯粹得少见。

他转过头来时，知绘摒住呼吸——

那双眼睛，比天空更湛蓝，比海洋更清透，是把世间所有的蓝都提纯，浓缩在这双眼睛里。

这张脸有些眼熟，可能她在现实中见过，但在梦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少主大人。”

一个中年女人跪在男孩面前，整个身体伏低下去，近乎五体投地：“还请不要再尝试离开五条家。您过于年幼，去到外面会遇见危险。”

男孩的嘴唇动了动。

知绘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但能感觉到那是一种不耐烦的驱赶，像被关在笼子里太久的鸟，对任何形式的束缚都充满敌意。

女人离开后，男孩一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室内很暗，只有他眼中浮着微光，让知绘想起猫科动物狩猎时的眼神，锐利，警觉，随时准备扑向猎物。

一个认知浮突然浮现：这孩子的眼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他正在用某种特殊的能力追踪管家的动静，确保她已经走远。

这是梦的设定吗？总是这样临时强塞给她。

确定管家离开后，男孩站起身朝门口走来。他路过知绘时，仿佛完全看不见她，径直与她擦身而过。

就在知绘以为这只是一个上帝视角的梦时，男孩停下脚步。

他侧过头，那双过分美丽的眼睛看向她。瞬间，她被拉进这个世界，从看客变成了参与者。

“你要跟着我吗？”

他的声音轻灵，像羽毛落地，表情没有任何波动，让他像个精致的瓷娃娃，没有孩童该有的天真。

“呃、跟。”

知绘习惯性应话。

话音刚落，身体猛地下沉。

她低头，看见陌生的双手——比她的手大，更粗糙，指节上有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身上的衣服也变了，纯白的小袖和服，是这个宅院里所有侍女都穿的款式。

新的记忆涌入脑海：她是五条家的侍女，负责照顾年幼的少主。

男孩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知绘慌忙跟上，心脏却莫名狂跳。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爬上背，仿佛跟着男孩是件极其恐怖的事。

那就不跟了吧。

她打起退堂鼓，刹住脚步。

下一瞬，视野切换。

世界忽然变高了，门槛显得异常高大，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她再次低头，看见一双小小的、属于孩童的手。

她是五条悟——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五条悟，从出生起就知道。他是六眼神子，是五条家的顶梁柱，是以后咒术界未来的顶点。

无聊透顶。

总之，他想出门，才不想听家里的老头老太唠叨。他们整天围着他转，嘴里一直叨叨叨：你是神子，你是最强，你是五条家的荣耀……

最强？

连家门都出不去，算什么最强。

他继续往前走，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刚才那个侍女，她还是跟上来了。

“少主大人，您想出去吗？”

侍女的声音在发抖。

“嗯，”他头也不回，“你要拦我吗？”

侍女摇头，后退几步，深深鞠躬：“请您一路平安。”

又是这样。

家里没有人会真的拦他。他们只会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用恳求的语气劝说他，然后在他坚持时选择退让。

就因为他是六眼。

很无聊。

他推开宅院的大门，走进京都的暮色里。

再走远一些，店铺里飘出的音乐声，孩子们的笑闹，主妇们的闲谈……所有声音汇成一片温暖的海洋将他包围。

有种躺在草坪时，青草抚过脸颊的清爽感。

他在街巷间游荡，路过商店时会多看两眼，听到有趣的对话会放慢脚步。偶尔注意到咒灵，就随手祓除掉.

直到深夜，一个巡逻的警察发现他。

“小朋友，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外面？你的家人呢？”

警察蹲下身和他平视。这人身上有种奇怪的正直感，让五条悟没有立刻走开。

“我在玩，家人当然在家里。”

他如实回答，说完就转身要走。但警察拦住他，无论如何都不让他离开。

好吧，看在他第一次被拦的份上。

不到半个小时，五条家现任家主赶来。那是个中年男人，见到他时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无奈，但更多的是带着崇拜的期冀。

“悟少爷，”男人的声音沉稳，“下次请不要再让我们担心。”

但比起在无聊的家中，与行为举止都相同的族人相处，当然还是外出更有趣。

接下来的几天，他照例从正门离开。

没人阻拦，甚至连劝说都少了。

直到某天，他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最近负责照顾他的侍女，似乎一天一换。昨天那个圆脸的不见了，今天换成个瘦高的。前天是个爱笑的，大前天是个总低着头的。

原来不是这样，原来的侍女，短则服侍一周，长则能待上一年呢。

“为什么？”他问新来的侍女。

侍女的笑容有些僵硬：“她们都离职了。”

“一天就离职？”

“是的。少主大人，您今天能不能在——”

“不能。”

他打断她的话，转身向门口走去。

但这次，他故意放慢脚步：“你不告诉我真相的话，我今天也出门玩哦？”

侍女还是不说话。

其实，他隐约察觉到什么，但又不太确定。又或者，因为在家里太无聊，他太想出去，所以不想确定。

他分不清自己是哪种。

但侍女的恐惧已经摆在面前。

他在正门前停下。

那扇每天都会打开的门，今天看起来格外沉重。门板散发着腐朽的气息，门后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砰砰跳动。

就像幼时，若他喝水被呛住，错的就是递水的人；若他摔了一跤，错的就是身边的人。作为宝贵的六眼神子，他绝不会犯错，但总有人来承担“错误”。

所以，他离家的惩罚是什么？

他将门推开一道缝，看向侍女。

“伊藤知绘。”

一个女声唤醒她。

知绘猛地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摸手机。她得赶紧把梦记下来，不然很快就会忘。

她梦见了什么？

一个很大的日式宅院，她在里面当……少爷？

梦的最后，她想推开一扇门，但没有推开。不，应该说是不敢推开。门后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推开就会发生非常糟糕的事。

但偏偏在梦里，她又特别想知道真相。

像潘多拉面对魔盒时的心情。

这种感觉……可以用在惊悚漫画里。

“你在找手机吗？”

她这才注意到床边站着个女人，正拿着她的手机。

“谢谢。”

知绘连忙接过，记录下的，却比刚才想起的更少。不过无所谓，她只需要一种感受。这种感受才是共通的，是人性的，是她和所有人都体会过的。

“我叫家入硝子，”女人的声音很是冷静，“你晕倒了，有人把你送过来。”

知绘这才抬头，女人穿着白大褂，棕色中长发随意地披着，右眼角下的泪痣让她看起来有些忧郁。

“送你来的人比较忙，把你留在这里就去工作了。”家入硝子补充。

知绘乖乖点头，心说那个叫五条悟的男人也不算太坏，竟然把她送到医院。

“我查了你的病历，”家入硝子眼里满是探究，“你是被诊断为「发作性睡病」吧？”

“是的，”知绘点头，“从出生起就有相关症状。”

却听家入硝子说：“你并不是患有「发作性睡病」，你是你是对负面情绪高敏感，所以「晕咒力」。”

“啊？”

知绘懵了，怎么连医生都说起五条悟那套世界观？

“我知道你不信。”

家入硝子打开收纳夹，取出里面的纸张，上面画着类似脑电波的曲线。

“这是你昏迷后的身体数据。看这里，”她指着一张类似心电图的曲线，“正常人接触咒力时，身体会产生微弱的排斥反应，但你没有。

“于是你的大脑上一秒还在情绪A，下一秒却因为别人的咒力变成情绪B。这种突变让你的大脑直接关机来保护自己。”

“你这次晕倒，也是因为悟——送你来的那个人在你身边使用了咒力。”

家入硝子说的头头是道。

但知绘不太信。

她打量着这个所谓的医院，发现这里没有窗户，屋顶爬着通风管道。比起正常医院，这里更像电影里的地下实验室。

果然，她被绑架了吧？

而这个叫家入硝子的女人和五条悟是一伙的，合伙欺骗她，像是那些猖狂的邪教组织。

“……虽然我不太想插手。”

家入硝子揉着太阳穴，继续说，“但悟拜托我提一句，让你别再画惊悚漫画了，可以吗？”

果然，这两人连目的都一致。

知绘沉默着坐起身，双脚落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必须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可以，我答应你。”

知绘开口答应。声音比预想的要平稳，但她总觉得喉咙干涩。她不擅长撒谎，她的身体在背叛她。

家入硝子看知绘一眼。

似乎看穿什么，但没有戳破。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地图，塞进知绘手中：“那你可以回去了。这是回市区的地图，我们这里比较偏僻，网络地图上没有记录。”

“我还有事，就先去忙了。”

硝子起身就走。

推开门时，她顿住。

她最终还是回过头：“我建议你遵守承诺哦。不然，悟不会轻易放弃的。”

“他说不定，会把你绑走关起来。”

*一些幼年五条悟社会化片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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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