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又是工作日,编辑部的工作估计是三百六十行里头论枯燥能排前三的。清意坐在办工桌前,一目十行的翻着需要校对的文章。这是最后的校对,不出意外不会有什么问题。她就这样反反复复翻了几遍,到肩膀酸涩,然后一脸无趣的往后一靠。旋转椅发出吱呀的响声,似乎在响应着她的心情。

她一睁眼看向过道居然发现林泽和慕皓轩一前一后走向办公室,林泽进门之前叫助理上咖啡,顺便瞥了她一眼。慕皓轩一心走自己路,永远不被旁物打扰。

她第一次发现世界比想象中要小很多,他们有太多相遇的机会。却也能如歌词所唱,我们变成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今后各自曲折。如果去细想,真的每种心情都能在音乐里找到归宿。

她希望慕皓轩也能这样。

这是个阴天,昨晚下的雨给空气带来阵阵湿润,即使偶尔会感觉到凉意,但还是舒服到让人昏昏欲睡。清意盯着头顶的白炽灯,思绪不断飘摇找不到支点。她不自觉的笑了,外婆最喜欢用这样的姿势躺在堂屋的摇椅上看她在木阁楼二层的走廊上蹬蹬蹬跑老跑去。那时候她十岁,或许是更早。

她妈妈是南方人,她爸爸却是实实在在的北方草原汉子。她妈妈大学的时候去北方探亲,只买到站票。当时的火车要比现在的慢了一倍还多,曾有人讽笑,要是有毅力走路比火车都要快。

三十多个小时的行程,要一路站过去。他爸爸刚开始在看书,很无趣的《中国哲学史》。大概过了两个小时,他起来上厕所,看到她妈妈靠在厕所门旁睡着了,提在手里的蓝布行李袋也滑落了一半。他不忍心叫醒她,就站在一旁。有人过来上厕所,他就笑着说里面有人。

她妈妈一醒来,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男人肩膀上,而且这个男人为了适应她的高度是半蹲着的。她一脸尴尬的看着他,用软糯的声音说着对不起。抬眼垂眉间,她满脸通红。

他爸挠着头自言自语道,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老舍的名言。他当然不敢让她妈妈听到,剩自己看着窗外掠过的风景痴笑。

后来在他的强烈邀请下,她去他的座位上休息。这一休息,直到火车到了终点站。而他明明是要在中途转车的,却瞒着她陪到最后。她探亲完,也瞒着家人和他在附近的景点玩了好几天。后来虽然分开了,却一直在暗度陈仓。

她上大学之前就定了亲的,那家人和外婆家是世交,这样的事在当时是很常见的。所以,在她大学毕业后吵着要去北方时,外婆差点把她给打死了。

她还是成功了,在一个下雨的秋天。帮助她逃脱的是她的未婚夫,两家是世交,他们关系一直都很好。即使知道她这种行为是背叛,但她的未婚夫还是不忍看她天天以泪洗面。

后来就有了她,一家三口过得很幸福。然而,这不是童话故事,可以用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日子一笔带过。性格上的差别和北方男人的粗犷,让他们三天两头吵架。清意从小就在他们的争吵里沉默着,即使到了学校,她也从来都不和同学说话。

总有人问年幼的她爸妈是不是又吵架了,她这时候就会红着眼眶哭起来。然后,问的人就一脸无趣的说,这小女女问你话你哭什么哭。渐渐的无论在大人眼里还是小孩眼里,她都是那个性格怪异的女孩。

她爸妈最后一次争吵在一个下着大雪的早晨,天幽蓝幽蓝一片,和躺在床上的她一起听着一墙之隔的噼里啪啦声。大致过了半个小时,一前一后“砰”的关门声后周遭回归到雪地的寂静。她看到暖气管上妈妈的围巾还在烤着,用比任何时候都要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拿着围巾出了门。

那是她不能承受的寂静,所有的声响都被白茫茫的雪花吸附干净。她穿着拖鞋在雪地里吃力的走着,嘴里交替的喊着爸爸妈妈。她走着走着就到了路中间,一辆大货车迎面开来。小时候她很少笑,却在那次如旭日般笑了。

她再醒来已经是在医院,身边连护士都没有。大致到了下午,一个穿着精致的老人来到病房,一把把她抱住,她感觉有泪水滴到她脖子上,却没有半点声响。她只听到她说,阿意,我是外婆啊!她听同学们经常说自己的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却从来没有听过外婆,当时还在想是不是澎湖湾里的那个外婆。

她醒来的时候,感觉到眼角的湿润,就抬起手臂用手背轻轻擦了一下。只是没想到慕皓轩正站在她面前,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冬天。看上去慕皓轩没有说话的准备,而她的眼神是缥缈模糊的。幸好这样的场面只持续了一分钟不到,把外套挂在肩膀上的林泽晃了过来。

“你是不是又偷懒了?”林泽趴在办公桌的屏风上一脸小样你又被我抓住的得意样。以他对清意的了解,到了饭点她还在办公室那就是睡过了。

“晚上没睡好。”清意满脸真诚,放在平常她可以狡辩两个小时。

“一起去吃饭么?”林泽知道她不想和他贫,便笑着问,还随意瞥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对着他们的慕皓轩。

清意白了他一眼,推了推手示意他先走。

林泽偏着头盯着她看了几秒,招手让她靠近,然后抬起胳膊抓起手帕替她擦着另一边脸颊上未干的泪水。他此刻神情认真到过分,像是在做一件十分神圣的事一样,容不得任何人打扰。

清意本以为他在开玩笑,抬手准备打掉他的手,却被他另一只手抓住。再抬头看他那神情,便任他去擦。她能做到无所谓了,她终于能够这样了,即使慕皓轩就在身边。然而,眼泪却越擦越多。她想,林泽肯定也感觉到了。

慕皓轩见两人未说话,转身看到林泽抓住清意的手为她擦泪这一幕。他回忆起她所说的,希望他能像林泽一样。他静静的看他拿着手帕温柔的扫过清意的脸庞,一下下显得十分有耐心。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却什么也没做。空气凝滞了所有,包括他那不容分说的愤怒,或者是嫉妒。

林泽边擦边说,“不就是说你偷懒,怎么像个刚刚毕业的小姑娘一样经不起领导说呢?”

清意噗嗤一下笑了起来,她最佩服林泽这点,什么时候都能把握好一个度。就像任何时候,都能用不经意的方式温暖身边的朋友。

他别过脸,“大设计师,您可别把我欺负下属的事说出去。”

慕皓轩扯了下嘴角,在说话之前瞥了眼清意,“那得看您的下属。”

清意冲他露出一个内在别扭却形式得体的笑容,再怎么说她已经度过玻璃心少女期很多年了,做样子这样的经历不去深想都能找出千百次。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眶是不是还噙着泪,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后悔所做的决定。

那天,梦琪说或许她真的该跟易绍辉分手了。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还是想问自己我们还能走下去。虽然每次都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但一见到他就什么都不去想了。也许,他们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真的会是这样吗?那为什么她没有继续纠缠下去的勇气?

清意坚持没有和他们去吃饭,一个人去林泽办公室偷外界声称的世界上最好吃的泡面。毕竟她此刻下楼去每家餐厅都有遇到慕皓轩的可能,而把这种可能带到她的世界的正是林泽。

慕皓轩吃完饭,路过薛氏酒店的时候,看到黎昕在酒店外的喷泉边低头看什么。他停下车,在黎昕旁边坐了下来。

黎昕抬头看到是他,下意识往后面扫了眼。

慕皓轩赶在他前面开口,“他还在伦敦。”

黎昕嬉笑着,一脸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怎么看你大设计师都不是有时间陪我看天的人啊,这次不是各大媒体都在争相采访你吗?”

慕皓轩见他故意装傻,也不深究,“哦,看我也不像是很好配合的主,谁敢得罪?”

黎昕大笑,“怎么了,心情不好?要不说出来让爷开心开心?”

慕皓轩一掌拍到他肩膀上,力道不至于让人吃痛,“我的过去死了。”

黎昕敛住笑意,“清意怎么了?你又欺负她了?”

“难道你不应该先担心担心我吗?”

“清意是我最爱的女人,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我又不是女人。”

慕皓轩在伦敦给黎昕打过电话,当时正好是他和林越学长喝咖啡回来。他和黎昕聊起那段他不知道的往事,当时还以为所有的纠缠都会走到终点。

慕皓轩突然想起什么,他抓住黎昕肩膀,“你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

黎昕收回望着天空的视线,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必要说?”

慕皓轩点头示意他说,“说吧,即使我不让你说你还是会说的。”

黎昕无奈的笑了笑,“那天清意和梦琪聊天,被我撞见了,就是清意刚从伦敦回来的时候。他们好像在说过去的事,我简单总结一下关键词,误会,凤凰,外婆。其他的你去回忆,毕竟偷听那样的行为是很不符本少爷的气质的。”

慕皓轩若有所思的望着天空那团不知道从哪里飘来又该往哪里去的云,眼睛被猝不及防的阳光照得刺痛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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