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中秋这一日，暮色四合，众人相偕来此，见临水太湖石上，疏疏落落放着三四个鸱吻香炉，此刻香线正蒸腾而上。

湖边的水榭之中，靠南置了一面大铜镜。镜里映着浅粉深紫的天色，朦朦胧胧。

再看杯盘碗碟，俱是甜白似玉，瓷色却清冷如冰。大老爷不由得赞道：“观水中月，触镜中月，瓷亦巧借月色，当真巧妙非凡。”

六姑娘雅芸听说这位嫂嫂出身商家，不免惧其俗，而今见了这一番排布，也叹服道：“五嫂嫂真是个雅人。”

杭晨夫人微微一笑，赞许地拍了拍清悟的手：“可不是么？模样好，做事情也仔细。如今就等着老五回来。黎姊姊，你瞧她好不好？”

大夫人乃藏书大家钱氏之女，双名乃是令黎二字，与三夫人关系亲近，故而以姐妹相称：

“晨妹，如今你也是到了做祖母的年纪。叫我看来，如今只还有一样不好。”

二人相视一笑，同时道：“老五回来，且叫他收收心，好好与媳妇相处。”

听到收收心这三个字，清悟的头都昏了。

难不成又是个流连酒场的糊涂东西，上一个忍了十几年，这一个又要忍多久？

清悟想得咬牙切齿，手里拆螃蟹的劲儿也大。不知觉间，将蟹壳全数锤烂。二奶奶三奶奶平日里最爱拿清悟的出身说事，看了清悟身前一滩砸烂的螃蟹，捂嘴笑道：“五弟妹手劲儿真大。”

“轮动小金锤，鳌爪尽成灰。”华嫣娘说了句打油诗，两个人吃吃地笑了起来。

清悟的脸八风不动，心里却生了一股燥。那样规矩做什么，最后还不是一样一根绳子勒死了？

亏得她前些日子还同情了一番华嫣娘呢！

众人推杯换盏，少倾，清悟叫人来换了蟹。大老爷上了年纪，又是舟车劳顿，略微用了几口便放了箸，道：“北行十余载，与亲朋聚少离多，便纵有幸时，也是匆匆一晤，不得续话。闻三弟言，家中女子皆诵诗书，今日，老夫便做个恶人，考校你们一番。”

听到“考校”二字，雅莹已经呆了，钱令黎见这个侄女害怕，便道：“老爷，现下又不是书院里，咱们家里已经有一个在场屋里吃风的小辈了，何苦为难剩下的？左不过是家里玩乐，便不用限韵，如何？”

吃风的小辈说的便是清悟的丈夫。正逢秋闱，常叙雍连考三场，今日是最后一场了。

妯娌几个都点头说好：“既如此，还请老爷起个头。”

杭夫人害怕清悟不会作诗，正想说让清悟抄录，没料到被二夫人抢先道：“老二媳妇，你做不好，你来抄。”

二奶奶脸上红红白白，声如闻蚺地应了是。

丫头赶快新抬一张紫檀木大案来，排布好笔墨，又点上了降仙香，重收拾了席上的残羹，新摆上了十数样瓜果点心。

见抄录的已定好，香烟寥寥直上青云，大老爷方道：“所谓作诗一道，从简入繁，又归于简，本官便以极简之处开头，诸位女君子听好——万户同赏三五月。”

雅荣奶声奶气地：“桂花风里又一年。明湖轻波翻玉镜。”

“好，好，荣姐儿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大老爷许久未见这个隔房侄女，不吝夸赞道：“童稚天真，晶莹可爱——六丫头，你来。”

六姑娘雅芸今日打扮简单，穿一身竹青色的立领外衫，配了淡丁香色的罗裙。她发上只压了两枚玉花，手腕上松笼着一枚翠绿欲滴的细镯子。

雅芸脱口而出：“彩澈飞贯凌霄天。爱此芝庭同雅叙。”

“好！”二老爷与三老爷一起抚掌叹道：“芸娘才思敏捷！”

见众人看她，雅芸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拿茶盏遮了唇，低低道：“雅芸才疏，于诸位长辈之前班门弄斧，真是见笑了。”

三老爷见大房二房的姑娘都做了，赶忙叫道：“十丫头，你怎么光看着？”

十姑娘想了想，望着裙子上的桂花斗了一句：“桂树楼头见婵娟。彩云开散明月现，”

大老爷尚未说话，三老爷早就气得脸上通红，狠狠瞪一眼常雅莹，斥骂道：“写来写去独独你写月亮，韵也不对，写的什么东西，不伦不类！”

三夫人也觉得丢人，捂着眼低声抱怨了一句：“着实不好，只是老爷也休要怪她，你又压着她读过几本书？”

见隔房的叔父叔母互相甩脸色，长房的媳妇赶忙站起来道：“我才疏学浅，只补半句，还请各位不要笑我。”

“盛世千家共浴恩。”

大奶奶所做，乃是剖白之言，与其说是做给众人的，倒不如是做给府里的探子听的。大老爷略点了点头：“嗯，倒是中规中矩，不错。”

转到了三奶奶这里，与清悟一样，三奶奶的丈夫也还未归家。她沉沉地叹着气，拨弄着手中的一支桂花：“到我了么——晓窗过白证素心，转破年年夜深沉。”

大老爷点头赞许：“是有节之词，转得巧妙。说来老五媳妇新妇入门，不知可能作诗？”

杭夫人不愿清悟尴尬，便道：“老五媳妇，都是自家人，随意些便是了。”说罢，杭夫人又道：“大哥大嫂不知，她写得一手好字，连我也多有不及。”

大夫人饶有兴致：“哦？晨妹已是女中书家，连你都说好，岂非吾等族中，又多一才女耳？老五媳妇，既你擅书，那作诗应当不在话下了。”

“回大伯母的话，媳妇见识浅，不敢当能作诗三字。”清悟瞥见桌上的一盘水晶梨，灵机一动道：“此时，唯有一句而已——漫怀苏小情怯怯，碧纱窗沁玉梨魂。”

“好！好！不必再联！当以此句为佳！”常大老爷抚掌赞叹：“碧纱窗沁玉梨魂一句，绝妙动人，高华清孤！老五媳妇当为状元！”

杭晨也长出一口气，夸赞道：“看看她的才学，品行，无一不好，我也算是不愧对老五了。”

“三弟妹，你倒是娶了个好儿媳，又有钱又会写诗的。”陈秀婵酸溜溜地，戳着碟子里的梅子，低声嘟囔道：“十丫头不是写得挺好么？多喜庆，不写月亮，大半夜的说什么魂儿，怪吓人。”

“快吃你的梅子吧！”二老爷压着嗓子，瞪了二夫人一眼，“少说话。”

《八月十五临湖舫中联句》

万户同赏三五月（起句），桂花风里又一年。

明湖轻波翻玉镜（雅荣），彩澈飞贯凌霄天。

爱此芝庭同雅叙（雅芸），桂树楼头见婵娟。

彩云开散明月现（雅莹），盛世千家共浴恩。（长媳）

晓窗过白证素心，转破年年夜深沉。（华嫣娘）

漫怀苏小情怯怯，碧纱窗沁玉梨魂。（徐清悟）

全诗都是作者手搓，力图做到符合角色个性。诗是自己写的，韵是不合格的，按照自己的想法天马行空来的，收藏灌水是没有的。呜呜呜新人大求特求各位看官小主点点收藏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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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联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