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八月底。
岳梧桐站在没有空调的小厨房帮爸爸打下手,整个后背都被热汗浸湿了,额头也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她做事很认真,眼睛盯着案板一眨不眨,在灯影的照耀下,睫毛映出一圈剪影。
她先将豆腐干切成薄片,然后再切成细丝,放入水中泡去豆腥味,随后,她又准备好了火腿丝、虫草花、鲜虾仁、笋丝、鸡丝、菜心。
这就是制作淮扬名菜“大煮干丝”的原材料了。
最后,所有的菜都备齐了,爸爸岳文国喊她出去吃晚饭。
岳梧桐走出厨房,一进大厅,扑面而来一阵冷风,冻得她打了个寒颤。
这是空调带来的夏天最凉爽的风,她解开厨师服的扣子,将外衣搭在椅背上,总算能够舒服一点了。
“梧桐,今晚这桌从上海来的客人很重要,听说是什么投资界的富商,点的都是淮扬名菜,连订了两天呢,这价格可不是一般人能吃得起的,我先回去了。”
爸爸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连忙跑回工位,还特意叮嘱她:“厨房太闷了,你先休息一下再回去。”
岳梧桐的爸爸是一名厨师,在这家价格贵的吓死人的菜馆工作了十多年,兢兢业业,尽心尽力。
自从岳梧桐长大后,每年寒暑假都会来帮忙打下手,顺便赚点大学的生活费。
起初老板颇有微词,但岳梧桐胆大心细又机灵聪明,再加上她长期跟在岳大厨身边,耳濡目染也学会了几道淮扬菜,忙不过来的时候,也能应急出来救场,所以老板便同意她进厨房了。
其实明眼人都清楚,夏季是最忙不过来的时候,临时请个有水准的大厨要花多少钱?
而岳梧桐这种,勉勉强强能混个三流小厨应急的水准,最重要的是,给开个实习生的工资就行了。
她随便扒了几口工作餐,便觉索然无味,怪不得爸爸每次回家都不想吃饭,在厨房闻着油烟气都觉得饱了。
等她吃完饭,刚回到厨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执声:“小林经理,不是说今晚只有一桌吗?怎么又临时加了一桌?”
爸爸累得满头大汗,恨不得将锅铲抡飞。
“是是是!”
前台经理小林拿着一件服务员的衣服,连忙赔礼道歉:“本来说好只有一桌的,这还不是老板想多赚钱嘛,就、就临时接了个单……”
“岳大厨,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在临时这桌点的都是简单的菜。”
“哼!”岳文国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食物最重要的是味道,再简单的菜我也不能给他简单对付,不然就是砸我们自己的招牌了。”
“对对对,岳大厨,你真是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乘船呐!”
小林喜笑颜开,又见缝插针提出第二个要求:“除此之外呢,前台的人手也不够,老板让我喊梧桐过去帮忙呢。”
岳文国炒菜的动作一顿,冷冷质问:“帮什么忙?”
“充当解说员,你也知道,今晚这桌客人听说是投资界的,非富即贵,”小林屈膝卑躬地解释,“说什么不懂淮扬菜,非要配上一个解说员。”
岳梧桐想起爸爸曾说这桌人点的都是淮扬名菜,估计是有品位的食客,想来对食物的要求也比较高吧。
但是这种小菜馆哪有解说员啊,后厨都忙不开了,总不能让厨师亲自上阵吧?
所以,岳梧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说着,小林顺势将衣服递给了岳梧桐:“你说我整天看账本对账,哪懂这菜是怎么做的呀,这这,真是难倒我了。”
人家说的句句在理,岳大厨只好嘱咐岳梧桐:“行,你去吧,在客人面前机灵点,解说完赶紧回来。”
岳梧桐手脚麻利换上衣服,被小林引进了包间,门口隔着一道屏风,用餐的人坐在最里面,她听见里面似乎也起了一些争执。
小林将菜单递给她:“你先别进去,等我看看里面怎么回事,你先站在这熟悉一下菜品,想想一会怎么跟客人解说。”
私人菜馆的价格虽然贵的吓死人,但每样菜品都是精心制作,就连菜单也不例外。
菜单不仅装裱精美,还根据客人的订单当天设计出样式图,为的就是让客人自己翻阅,没想到今天这桌客人,还是要求了配备解说员。
除此之外,菜馆还在桌上每个座位都写了主人的名字。
岳梧桐看着菜单,小心翼翼从屏风偷瞄了一眼,所以坐在最中间主座上的男人,就叫冯润吗?
初听“冯润”这个名字,会让人感觉这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人,实际却不是这样。
“抱歉小姐,你想加我的微信,难道我就要同意吗?”冯润开口的声音有些冷冽,如山间的清泉,总之,并不温柔。
关于里面的争执,岳梧桐站在屏风外听了个七七八八,弄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是冯润带着一帮朋友来吃地道的淮扬菜,谁知却被菜馆路过的女生看上了,死缠烂打追着要加微信,还一口一个:“小哥哥,你好帅啊!”
“小哥哥,你是哪里人啊?”
“我对你很感兴趣,能不能加个微信呀?”
“求求你了~~”
一开始,冯润不想在这帮朋友面前发火,便礼貌地拒绝了,没想到这女生很勇猛迅速,不仅在外面追了他一路,最后还追到了包间里,怎么赶都赶不走。
这下,冯润再也没有耐心了,声音冷冰冰没有一丝温度:“这位小姐,就因为你单方面喜欢我,所以我就要回馈你的喜欢吗?”
“抱歉,你的一厢情愿并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起码没有让我加你微信的能力。”
对面的女生表情有些错愕,原本举着二维码的手机也放了下来,小脸唰一下白了。
冯润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你们小女生眼里的爱情是什么?看过一两部偶像剧,就想拉着别人复制粘贴一下,然后满大街追着别人要微信,就叫**情了?”
整桌人都陷入沉默中,对面的女生一言不发,手机也默默息屏了。
最后,冯润毫不留情吐槽:“我劝你平时少看点偶像剧,也少做霸总爱上灰姑娘的春秋大梦,我永远都不可能跟你这种人有什么交集的,明白了吗?”
岳梧桐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骂人不带一个脏字。
第一次见面,岳梧桐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非同寻常,是个很危险的人物,要远离。
这个男人对待感情,有自己的理解和操作,爱情只是他人生中占比很小的一部分,或许根本就没有。
对面的女生已经低下了头,隐隐能听到小声的啜泣,这个男人长得这么帅,说话怎么那么毒?
还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来头!
“哎哟,哭什么鼻子呀,女追男的勇气不是人人都有,你可是当代女英杰呢!”
还是小林经理最会做人,主动从外面走进来,收拾这场闹剧,连哄带骗地将女孩子拖到了门外,客客气气地将人打发走了。
不过片刻,小林又折返回来,完全换了一副模样,站在岳梧桐面前冷哼:“这女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月也就混个四五千,人家可是投资界有名的富商,一顿饭就能抵你一年的工资了。”
小林的语气十分不屑:“人家那种身份,也是你能肖想的?”
岳梧桐默默低下头,没说话,这帮人的市侩与势利,她从小就见识过的。
随后,小林拉她走进屏风,先是给客人赔礼道歉:“实在不好意思,都是小店的错,没能及时将人拉住,为了给诸位赔个不是,今晚附送水果拼盘一份!”
说完,他又将岳梧桐拉出来:“冯先生你好,这位就是我们的解说员,小岳。”
冯润有些诧异:“这么年轻?能懂得淮扬菜?”
看着不太专业呀。
“你看,你这就是小瞧人家了,小岳不光会解说,还是我们后厨掌勺的呢!”
小林一脸谄媚,三寸不烂之舌也编的像模像样:“别看小岳年轻,人家从小就在后厨干活,从会说话就跟着师傅学习做菜,早就耳濡目染了的。”
冯润淡淡点头:“嗯。”
他抬眸,淡淡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生,模样怯生生的,令他无端想起一些往事,某些东西,久远到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但岳梧桐永远记住了这一天。
八月夏末,街道梧桐都染上牛油果的绿,她遇见了一位名叫冯润的男子。
包间冷光耀眼,他就坐在细尘浮动的光源里,面如冠玉,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贵气与不凡。
岳梧桐心里暗暗想,这样的气度不凡,也只有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的出来。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岳梧桐。”她轻声回答:“岳飞的岳,梧桐树的梧桐。”
“岳、梧、桐。”冯润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真好听。”
岳梧桐,梧桐月。
接着,他双眼含笑,似蛊惑众生,吟起一句诗:“宋代诗人朱淑真有一句‘铺床梁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想必就是你这个名字的由来吧?”
岳梧桐一愣,这个名字不过是爸爸随便取的,从前她还觉得俗气呢,满大街都是梧桐树,哪有什么深刻的意境与内涵?
这个男人真是文化底蕴深厚,回去她定要查查这句诗。
【标注:该诗出自宋代诗人朱淑真《秋夜》】
标注:铺床梁满梧桐月,月在梧桐缺处明。
该句诗出自宋代诗人朱淑真《秋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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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冯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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