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宁溪被这些人的“宏图大业”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无论是改革还是革命,哪一个听起来都是九死一生的艰难之路。
若是真正的顾汝之在此,或许会为了心中的理想与信念毅然投身其中。但他许宁溪做不到。
他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前途未卜的“理想”,就轻易赌上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与前程。他没有这份自信,更没有这份孤注一掷的勇气。更何况,连他自己也根本无法判断,哪一条路才是真正正确的。
许宁溪避重就轻地开口:“我一直认为,信仰是神圣且不易改变的。我不确定你们所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因此我无法……无法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将其奉为我毕生的信念。”
奥尔加挑眉:“这是拒绝的意思?”
“差不多吧。”许宁溪悄悄地后退了半步,预备着她一旦发难就好立刻跑路,“不过,更准确地说,是‘需要时间慎重考虑’的意思。”
“行,那随便你。”奥尔加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正你已经和我绑在一条船上了,想跑也跑不掉了。
“你让我仔细想想,这事实在太大了。”许宁溪故作头疼地扶额,“我能先带他到处转转,透透气吗?”
“随便。”奥尔加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想通了,随时用这个联系我。”
许宁溪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拉着零“滚”出了奥尔加的视线。
然而,很可惜,身处人生地不熟的“贫民窟”,他们不出意外地迷路了。
这个时候,就格外感谢还有脑内读心术这个外挂。
‘什么情况啊,零!我们怎么就莫名其妙卷入这种顶级政治纷争了?这下好了,以前顶多是任务失败□□灰飞烟灭,现在搞不好还要精神上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数据库信息有限,目前的剧情发展,与我初始接收的剧本偏差很大。’ 零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无奈。
许宁溪一抬头,看见对面巷口有一群脏兮兮的孩子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眼神直勾勾的,看得他有点发毛,赶紧挨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蹭了过去。
‘大哥,你能靠点谱吗?’
‘如果我不靠谱,你早就死在碎石星带,变成宇宙尘埃了。’ 零冷冷地回应。
许宁溪突然福至心灵,用一副戏曲腔在脑内念白: ‘小女子感念公子救命大恩,奈何家境贫寒,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还望公子千万不要嫌弃……’
……
零一言不发,猛地加快脚步走到前面,企图离这个间歇性神经病远一点。
许宁溪赶紧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袖子: ‘行行行,我错了!说正经的,说正经的!系统大人,你肯定不忍心看我在这里弥足深陷,最终被迫卷入一场必输无疑的政治斗争吧?就现在这情况,别说建立防御所拯救世界了,我能不被当成反动头子抓起来千刀万剐,就算祖上积德了!’
‘具体该如何破局,我没有既定方案。恕我直言,对于如何改造并拯救一个世界,我没什么兴趣和想法。但若是论及如何高效毁灭一个地方,我倒是能提供不少优化方案。’
许宁溪紧紧拽着他的袖口不放: ‘那我们快来权衡一下利弊。如果我现在坚决拒绝奥尔加,会发生什么?’
零使劲甩了几下胳膊,也没能把这块“牛皮糖”甩掉: ‘大概率在走出这片贫民窟之前,就被奥尔加灭口。或者运气好走了出去,然后被辑封允以“叛国罪”或“通敌罪”为由,乱刀砍死。’
‘也是啊……就算奥尔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辑封允那边肯定已经知道我和她一起回来了,指不定在韦斯卡尔元帅面前怎么泼我脏水呢。就算我侥幸保住名声,也难逃被辑封允灭口的命运。’ 许宁溪哀叹, ‘算了算了,那如果我答应奥尔加呢?前景如何?’
零思考了一下,居然没忍住轻笑了一下: ‘大概率会失败。然后作为叛乱集团的头目之一,被胜利方公开处决,以儆效尤。当然,运气极好的话,也可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改革成功了。’
‘那我就能顺水推舟,借助新政权的影响力,建立强大的防御系统,完成任务了!’ 许宁溪眼前一亮。
‘不。’ 零冷酷地打断他的幻想, ‘更大的可能是,改革成功后,你因功高震主,被新的掌权者清算,兔死狗烹。’
……
反正横竖都是死呗!
“那零,” 许宁溪叹了口气, “抛开我的生死不谈,客观地说,你觉得奥尔加这套改革方案,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零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几率很小。原因有很多层面。”
“首先,是民心。目前旧的政权和体系仍在有效运行,普通民众虽然生活不富裕,但远未到民不聊生的程度。大多数人是趋于追求稳定的,在能保证基本温饱的情况下,他们安于现状,不愿承担变革带来的风险和阵痛——固步自封是人类进化不掉的恶习。况且奥尔加的政治根基并不稳固。而改革的前期,尤其是触及深水区时,势必会造成一定的经济下滑和社会动荡。不明真相的群众很容易被煽动,将这一切归咎于改革本身,从而产生巨大的抵触情绪。”
“其次,是方案本身。就目前看来,奥尔加提出的改革,很大程度上借鉴了古地球戈尔巴乔夫的思路。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强力推行财产公开化,我们也很难彻底杜绝贪腐,既得利益集团总会找到更隐蔽的方法进行权力寻租和财产转移。更重要的是,过度的‘公开化’和‘透明化’,本身就与这个社会注重个人**的基本诉求相悖——据我所知,混球的上一个纪元就是因为‘高度强权’和‘全面监控’而崩溃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本纪元的混球法律格外强调保护个人**权。这种历史包袱会成为改革的巨大阻力。”
“第三,是外部环境。当前的经济政治形势极不稳定,与威尔星、半千星的冲突一触即发,随时可能爆发全面战争。在这种战争阴云的笼罩下,进行如此深刻彻底的内部改革,并试图建立起一套全新的政治经济制度,是异常困难的。改革进程随时可能被战争打断、扭曲,甚至成为加速失败的催化剂。”
许宁溪一边听,一边偷偷瞄了一眼隐藏在街角锈蚀管道旁的微型摄像头,继续追问:“那……如果我们不追求一步到位,先进行一些基础的、温和的改革呢?或者,就算全面改革被战争打断,等和平时期再继续不行吗?”
零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浅尝辄止的改革,如同隔靴搔痒,根本无法触动问题的核心,反而可能打草惊蛇,让既得利益集团更加团结地进行抵抗,导致格局更加混乱。至于被战争打断后再继续?历史上,中断的改革很少有能接续上的,战后的社会秩序、权力结构、国际环境都已截然不同了。”
零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无论是温和的还是激进的改革,奥尔加的方案似乎都未能真正触动社会最基本的矛盾——即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和阶层固化。这种矛盾并非短期形成,它是几百年来社会规则、经济模式演变恶化的结果,同样,它也绝非短期内能够解决。现在的社会,在某种程度上是远古‘世袭制’的变体,只不过承袭的对象从爵位变成了财富和资源。财富与权力、地位深度绑定,形成了难以逾越的壁垒。”
“而想要破除这种‘代际传递’,理论上无非两种思路:第一种,是从根本上提升社会流动性,例如通过极致的、公平的教育资源分配,确保不同出身的孩子能站在相对同一起跑线上。但这需要耗费巨大的社会资源,且见效极其缓慢。第二种,是通过强有力的税收和福利政策进行再分配,例如高额的累进所得税、遗产税、资本利得税,并建立覆盖广泛的社会福利体系。简单来说,就是强税再分配,这在历史上有短期成功的案例,但它依赖高税收和高信任社会。而且历史上真正成功的案例,往往是税收与教育机会平等化结合的结果,如德国社会市场经济。但这样的变革不仅需要极高的政府执行力和全球协作,同时还可能在短期内抑制社会创造财富的积极性,操作不当甚至可能导致经济衰退。纵观人类历史,至今尚未找到完美平衡这个问题的答案。”
“听起来……”许宁溪得出了结论,“她的这场改革,简直是必败无疑了?”
零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深刻的社会变革,其背后往往需要无数思想家、经济学家与政治家长时间的反复推演、辩论乃至试错。改革极度依赖本土的实际情况,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运气,几乎没有一种制度能靠‘纸上谈兵’或‘照搬历史’就一次成功。奥尔加的想法或许源于良好的愿望,但将其付诸实践……前景极其黯淡。”
零继续补充道:“其实变革不变革没什么两样。历史上许多改革比如俄国亚历山大二世改革、晚清洋务运动都面临相同的困境——即‘不改等死,改则找死’。混球也不例外。虽然并非所有改革都会导致动荡,但成功的改革往往具备两个条件:渐进式而非激进;有强大的执政联盟或民意基础。但很显然,这两点她都不具备。”
许宁溪看着闪烁的镜头松了口气:‘她都听见了,这下可以死心了吧。’
零笑笑:‘据我观察,她不是会轻易放弃自己想法的人,更何况她都已经筹谋了这么久。’
‘现在好了,她的前景基本明了,我的呢?我怎么办啊?’
零说:‘你的前景和她一样明了,不变等死,变则找死。’
……
太会说话了吧,小人机。
许宁溪突然看见窗台上有一块小小的游戏币,顺手拿起抛了一下:“这样吧,正面我就从了她,反面我就跑。”
零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伸手抢先一步接过硬币:“不用选了。答案在硬币的第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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